“叔叔!”我说,“我可把您等来了。”
“我的朋友,我自己也急着想到你这里来。等我跟维多普利亚索夫把话说完,咱们就一块儿讲个够。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怎么,还得跟维多普利亚索夫说话!叔叔,您就别理他了。”
“只要这么五分钟或者十分钟,谢尔盖,我就完全属于你的了。你瞧:有事儿。”
“他想必是瞎说一气。”我烦恼地说。
“跟你说什么呢,我的朋友?偏偏遇到这个人拿鸡毛蒜皮的事儿跟你纠缠不清!你呀,格里戈利老弟,好像就找不到别的时间来告状似的?你说吧,我能为你做什么?你哪怕也可怜可怜我好吗,老弟。瞧我,可以说,已经被你们弄得精疲力尽了,唠唠叨叨都快烦死了!我简直被他们搞得受不了啦,谢尔盖!”
叔叔十分伤心地挥了一下手。
“这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居然放一下都不行?我多么需要,叔叔……”
“唉,老弟,他们本来就在嚷嚷我对仆人们的道德不关心!说不定明天就会去告我的状,说我不听他们的申诉,那……”
叔叔又挥了一下手。
“好吧,您就跟他快点把话说完吧!也许我还能帮点忙。咱们上去吧。他怎么啦?有什么事儿?”当我们走进房间以后,我问道。
“是这么回事儿,我的朋友,你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的姓,他请求换一换。你以为怎样?”
“姓!怎么回事儿?……嗯,叔叔,在我没有听到他自己的陈述以前,请您允许我先说一句话:只有在您家里才会发生这样的怪事儿。”我惊讶得摊开两手,说道。
“唉,老弟!我也会摊开两手的,但有什么用呢!”叔叔烦恼地说,“你自己去跟他谈谈,你试试。他已经缠了我两个月啦……”
“这个姓没有根据,您哪!”维多普利亚索夫接茬儿说。
“为什么没有根据?”我诧异地问他。
“是这样的,它标志着下贱,少爷。”
“为什么下贱呢?姓怎么能换?你见谁换姓来着?”
“对不起,谁又会姓这样的姓呢,少爷?”
“我同意,你的姓有点怪,”我完全莫名其妙地继续说道,“但是现在有什么办法呢?要知道,你的父亲不就是姓这样的姓吗?”
“这话不假,可是由于我父亲我却要一辈子受罪,因为这个名字注定我要受尽冷嘲热讽,产生许多不幸,少爷。”维多普利亚索夫答道。
“我敢打赌,叔叔,这准是福马·福米奇在捣鬼!”我烦恼地叫道。
“不,不,老弟,不,不;你搞错了。福马确实有恩于他。他收他做了自己的秘书,这也就是他的全部工作。嗯,当然,他培养了他,用高尚的情操充实了他,因此他才在某些方面恍然大悟……还是让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吧……”
“一点不错,您哪,”维多普利亚索夫打断了叔叔的话,“福马·福米奇是我真正的恩人,他老人家作为我的真正的恩人开导了我,使我懂得自己的渺小,懂得我不过是地上的一条蛆,因此通过他老人家我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命运,少爷。”
“你瞧,谢辽查,你瞧,问题就在这里,”叔叔像往常那样急匆匆地继续说道,“他起先住在莫斯科,打很小的时候起,就给一位书法老师当小厮。你若能瞧一瞧他怎样向他学会书法的就好了:又是颜料,又是金粉,又是画圈,你知道吗,他在教一些可爱的娃娃——总之,写得可好啦!伊柳沙也在跟他学,教一课给他一个半卢布。这一个半卢布是福马亲自定的。他还到附近的三位地主家去,也给他钱。你瞧他穿得多好!而且还会写诗。”
“写诗!真够呛!”
“写诗,老弟,写诗,你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是真正的诗,可以说,吟诗作赋,你知道吗,他什么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所有的东西他都能立刻用诗来描写。是真正的天才!他给妈的命名日作了一篇洋洋洒洒的颂词,我们听了都惊得目瞪口呆;他的笔下既有神话典故,又有缪斯在飞翔,甚至,你知道吗,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它叫什么来着?形式的完美无缺——一句话,完全合乎韵律。福马给修改的。至于我,当然无所谓,甚至觉得高兴。让他随便写去吧,只要不恶作剧就行。格里戈利老弟,我是像父亲一样跟你讲这番话的。福马知道了这事,看过诗,鼓励了一番,就决定让他做自己的侍读和抄写员——总之,对他进行了栽培。他说得对,他对他恩重如山。因此,你知道吗,他头脑里才出现了高尚的浪漫主义和独立之感——这一切都是福马解释给我听的,说真的,我差点给忘了。不过说实在的,就是没有福马,我也想解放他。你知道吗,反正怪不好意思的!……可是福马反对这样做;他说他需要他,他看上了他;又说:‘我自己的仆人中间有人会作诗,也是我做老爷的光荣。’他还说:‘在某地,有这么一些贵族,就是这么生活的,这显得en grand。’好吧,en grand就en grand吧!老弟,我也对他敬重起来——你懂吗?……可是天知道他是怎么搞的。最糟糕的是,他作了那首诗以后,在所有的仆人面前骄傲得不得了,甚至不愿意理他们了。你别见怪,格里戈利,我是像父亲一样跟你说这番话的。他还在去年冬天就答应结婚:这里有一名使女,叫马特琳娜,你知道吗,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为人老实,爱干活,性格又开朗。可是现在不行啦:我不干,就是不干;不要人家啦。是他自命不凡了呢,还是他想先出名,然后再到别的地方去求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