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劝我,我倒未必听,人不撞南墙不会回头。可见南墙是最好的老师。”
“那么,打算长期留下了?”
柳钧垂首良久,“我似乎是赌气,可我又想证明我能做好。刚才来的路上想到留下,一想,思路就豁然开朗。非常汗颜地发现,其实我自己也在浮躁做着短期行为的事。如果留下,所有的打算都需要改变了。可是,我真的要留下吗?”
“你有选择吗?偏偏你今天又丧失天平德国一端的最大砝码。什么都不用说,留下就留下,不用给自己给别人任何理由。生活哪有理由可讲。”
“我不是找理由,而是我不愿留在这个环境里。好吧,我势利虚荣,我喜欢生活工作在德国,虽然我爱国。是不是很矛盾?我原以为我回来可以做很多事,可我发现已经与故国格格不入,我在祖国反而跟一个大傻瓜一样,所有的人就差当面跟我指出我在国外呆傻了。我这半年下来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好了,从今天开始我决定不问为什么了,放弃工科人士该有的一丝不苟刨根究底精神,不再跟生活讲原则。”
钱宏明一只手转着酒杯,想了很久才问:“想听好话还是坏话?”
柳钧不情不愿地道:“据说忠言逆耳。”
钱宏明还是犹豫了会儿,才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有一肚子的委屈、矛盾、烦闷、不甘,却囿于常理连说都不能说出来,喊冤更会被砸死,唯有憋死自己。相比之下,你这些矛盾算什么。你也别怪工人没责任性,他们平时遇到太多不平,可他们处于如此的底层,为了生活却唯有憋屈自己一途,久而久之就麻木了。凭什么他们要理解你的理想你的抱负?对待他们,我的经验是没有抱怨,用物质的方式体现尊重,即使见面递一支香烟也是好的,最终日久见人心。你不用叫屈,你该从自身寻找问题。”
柳钧抱头,从指缝里钻出一束眼光,瞅着钱宏明将话说话,心中更是郁闷转向憋闷。原来他这么多日子来的烦闷还都是挺优越的表现。但他听得出,钱宏明是拿自己做了例子,因此他无话可说了,拿起酒杯跟钱宏明碰一下,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我是不是很幼稚?”柳钧终于问出上午让他勃然大怒飞踢铝合金窗的疑问。
钱宏明依然是转动着酒杯,但笑不语。柳钧见此,懊恼地拿两枚手指狠狠叩击桌面,也说不出话来,直叩得手指疼痛。钱宏明阻止了柳钧,“回家吧,你今天喝酒多,我送你回去。”
柳钧“唰唰”抽出钞票,招手叫小姑娘来结账,钱宏明没阻止,但吩咐一声:“开张发票。”等小姑娘拿钱走后,钱宏明道:“如果留下来,一定要学会在任何场合索要任何发票,无论是个人消费还是公司消费。不要以为这事很庸俗。具体原因,你可以研究一下税法。”
柳钧又忍不住叩击桌面,但选择闭嘴,而不是反驳。相比钱宏明,他对国情知道得太少,他不能做狗咬吕洞宾的事儿。不过他没让钱宏明送,自己开车怏怏回家。进门,却发觉他爸半躺在沙发上,睡眼惺忪抬起头来。柳钧头大,他可以面对朋友直诉胸臆,却未必愿意对老爸说。前者是成年人可以做的,后者是成年人不可以做的。可他又清楚爸爸特特意意等着他,想说什么。他还在想着装醉避免爸爸追问的时候,他爸爸已经哑着嗓子开口,“阿钧,脚真受伤了?你晚上怎么都不开机?让爸看看。”
柳钧无法躲避,他爸早已飞快冲到他的面前。见爸爸想蹲下去看,他只得找椅子坐下,脱下鞋子让爸爸看个明白。“放心啦,不是大事,出点血而已。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上午女朋友跟我说再见,我很有情绪,就这样。”
柳石堂心里很是复杂,可还是没说什么,只伸手拍拍儿子的后脑勺,许久才道:“爸爸只提醒你一件事,不管怎样,市一机都不是你的,你别在那儿耍脾气。”
“我不想太憋屈自己,但我会尽量理性。爸爸,最近我会考虑一下我们厂长远的发展规划,我先给你提个大概,我们一定要高起点高立足。爸爸你也去考虑一下。”
柳石堂一听,立刻无比欣喜。但他想说什么,早被儿子推着出门要他早点儿回家休息去。柳石堂被儿子像推轱辘一样地推着,不断吩咐儿子受伤后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直至被电梯关进里面。但他忽然想到,忙又扒开电梯门,急着道:“你隔壁住着的一个姑娘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