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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4)

时间:2022-12-0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嗯,老弟,那人的下场也够惨的!”

  “什么?”

  “他老人家,您哪,”维多普利亚索夫答道,“不幸侵吞了别人的财产,为此,尽管他才华出众,还是把他下了大狱,惨死在狱中,您哪。”

  “好了,好了,维多普利亚索夫,你现在放心,我会把这一切弄清楚,解决好的,”叔叔说道,“我答应你!嗯,柯罗夫金怎么样?还睡着吗?”

  “不,他老人家刚才走了。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禀报的,您哪。”

  “怎么走了?哪能啊?你怎么放他走了呢?”叔叔叫道。

  “我于心不忍,看着他可怜。他老人家醒过来以后,想起了这事的整个过程,立刻顿足捶胸,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您哪……”

  “声嘶力竭!……”

  “说得斯文一点:他老人家发出了种种嚎叫。他叫道:他现在怎么有脸去见美丽的女性呢?后来他又补充道:‘我不配做一个人!’——他一直这么悲痛地、用词精当地说着,您哪。”

  “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我跟你说,谢尔盖……我特地吩咐你看着他,维多普利亚索夫,你怎么放他走了呢?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多半是出于恻隐之心,您哪。他请我别说出去。是他那个赶车的喂好马,套上车的。对于三天之前所予之数他老人家嘱咐向您多多拜谢,并嘱咐我告诉您,所欠之数当随第一班邮车即刻奉还,您哪。”

  “什么数呀,叔叔?”

  “他老人家说的是二十五银卢布,少爷。”维多普利亚索夫说道。

  “这是我在驿站上借给他的钱:他手头短缺。不用说,他会即刻邮来的……啊,我的上帝,我多么遗憾呵!要不要派人去追呢,谢辽查?”

  “不,叔叔,您还是别派人去的好。”

  “我自己也这么想。你知道吗,谢辽查,当然,我不是哲学家,但是我认为,任何人身上的善都比从外表看来要多得多。柯罗夫金也是这样:他羞得无地自容……但是咱们还是到福马那儿去吧!咱们耽搁了;他会对咱们的忘恩负义和怠慢见怪的……走吧!唉,柯罗夫金!”

  小说结束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善的化身,毫无疑问,以福马·福米奇为代表,主宰了这个家。这里可以做出许许多多非常得体的说明,但是其实所有这些说明现在全是多余的。起码我的看法是这样。代替种种说明的是我想说几句话,谈谈我的小说的所有主人公以后的命运:大家知道,不如此,任何一部小说都无法结束,这甚至在小说写法上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被造福者”的婚礼,在我描写的那些事件之后六个星期举行了。一切都是悄悄地办的,局限在家庭范围内,不事铺张,也无多余的来客。我当了娜斯金卡的伴郎,米津契科夫则当了叔叔一方的伴郎。不过,客人是有的。但首屈一指的、最主要的人物,不用说是福马·福米奇。大家伺候他,捧着他。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有一次送香槟酒的时候把他给落下了。立刻吵翻了天,又是责备,又是嚎哭,又是大呼小叫。福马跑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他叫嚷说,大家看不起他,现在家里添加了“新人”,因而他就一钱不值了,充其量不过是一小片应当被扔出去的劈柴而已。叔叔走投无路,娜斯金卡在哭;将军夫人按照惯例,惊厥了过去……结婚喜酒搞得像办丧事。时也,命也:我的可怜的叔叔和可怜的娜斯金卡就这样与恩人福马·福米奇共同生活了整整七年。直到他死(福马·福米奇是去年死的),他都愁眉不展,闷闷不乐,装腔作势,动辄发怒和骂人,但是“被造福者”对他的崇敬不仅没有稍减,相反与日俱增,与他的喜怒无常恰成正比。叶戈尔·伊里奇和娜斯金卡互相在一起是这样幸福,他们甚至为自己的幸福担忧,认为上帝赐给他们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不配得到如此青睐,因此他们认为,也许他们将来命中注定要用受苦受难来抵偿自己的幸福。不难理解,福马·福米奇可以在这个谦恭的人家为所欲为。在这七年中,他什么事情没有做出来啊,简直无法想象,他那感到厌烦的,无所事事的心在巧立名目、恣意妄为中,有时达到了多么想入非非的程度。叔叔举行婚礼后又过了三年,奶奶去世了。福马如丧考妣,悲痛欲绝,直到现在,叔叔家都带着恐怖讲到他那时的情景。当墓穴要填上土的时候,他突然跳进去,叫道,把他一起给埋了吧。整整一个月不敢给他刀叉;有一次,四个人强迫他张开嘴,从里面掏出了一枚他想吞进去的别针。有一位搏斗现场的旁观者指出,在搏斗的时候,福马·福米奇可以一千次把这枚别针吞下去,然而他没有吞。但是大家听到这个猜测时十分气愤,并且立刻揭穿这个猜测者心肠太狠和不成体统。只有娜斯金卡一人保持着沉默,并且嫣然一笑,这时,叔叔略带不安地瞅了她一眼。总之,必须指出,福马虽然在叔叔家像以前一样恣意妄为、喜怒无常,但是已经不敢像过去那样对叔叔进行蛮横和无耻的斥责了。福马诉苦、哭泣、责备、数落、申斥,但是已经不敢像过去那样随便骂人了。——“将军阁下”这样的情景已经不再有了,看来,这都是娜斯金卡的功劳。她几乎觉察不出来地迫使福马在有些事情上让步,在有些事情上屈服。她不愿意看见丈夫受屈辱,坚持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办。福马清楚地看到,她对他几乎是了解的。我说几乎,因为娜斯金卡也对福马十分宠爱,甚至当她丈夫兴高采烈地赞美他的这位贤人的时候,她每次都支持他的意见。她想使别人尊敬她丈夫身上的一切,因此她丈夫对福马·福米奇的偏爱,她也公开为之辩护。但是我坚信,娜斯金卡的金子般的心已经忘掉了她过去所受的一切欺凌:当福马把她和叔叔结合在一起以后,她已经宽恕了他的一切。此外,看得出来,她已经严肃地、全心全意地与叔叔的思想合而为一了,即对一个“备受苦难的人”,对一个从前的小丑,不应当求全责备,而恰恰相反,应当医治他的心灵。可怜的娜斯金卡自己就是一个受过欺凌的人,她自己受过苦,是记得这个的。过了一个月,福马安静了下来,甚至变得和颜悦色;但与此同时又开始了另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疾病发作:他开始进入一种催眠似的痴呆状态,把大家都吓坏了。比如说,突然,这个受苦受难的人,正在说着什么,甚至还在笑,可是突然呆住了,在发作前的一刹那是怎样,就依旧是怎样,木然不动;比如说,他正在笑,嘴唇上就带着笑容呆在那里;如果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哪怕是一把叉子吧,这把叉子就停留在他举起的手里,停在空中。后来,不用说,手垂下来了,但是福马·副米奇已经毫无知觉,也不记得这只手是怎么垂下来的。他坐着,睁着两眼,甚至在眨眼,但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明白。就这样,有时候持续整整一小时。不用说,家里所有的人都吓得差点死过去,大家都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眼泪汪汪。最后福马醒了过来,感到异常疲倦,他坚持说,在所有这段时间里,他简直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一个人居然必须如此装腔作势,如此故弄玄虚,并且自觉地忍受长达数小时的痛苦,其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以后能说:“你们瞧我,我现在的感觉就比你们好!”最后福马·福米奇“由于每时每刻的欺凌与不敬”诅咒了叔叔,搬到巴赫切耶夫先生家住去了。在叔叔的婚礼之后,斯捷潘·阿列克赛耶维奇又跟福马·福米奇争吵过多次,但是每次都是以向他亲自负荆请罪而告终。这次他却以非凡的热情来办这件事:他热忱地欢迎了福马,大鱼大肉地款待了他,并且立刻决定与叔叔正式吵翻,甚至上了禀帖控告他。他俩在某处有一小块有争议的土地,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为此发生过争执,因为叔叔把这块地完全让给了斯捷潘·阿列克赛耶维奇,没有发生过任何争吵。巴赫切耶夫先生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吩咐套车,飞速进城去了。他在那里匆匆写了张禀帖,递了上去,呈请法院把这块地正式判给他,并要求赔偿全部费用和损失,以儆霸道和贪得无厌。然而到了第二天,福马在巴赫切耶夫先生家里待腻了,原谅了前来负荆请罪的叔叔,又动身回到了斯捷潘齐科沃。当巴赫切耶夫先生从城里回来,没有遇见福马的时候,他的愤怒是骇人听闻的;但是过了三天他又到斯捷潘齐科沃来负荆请罪,眼泪汪汪地请求叔叔原谅,并且销毁了自己那张禀帖。叔叔当天就让他和福马·福米奇言归于好,于是斯捷潘·阿列克赛依奇又像只哈巴狗那样跟在福马后面,与从前一样,每说一句话就加上:“你是个聪明人,福马!你是个有学问的人,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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