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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第二章 流落他乡(2)
夜深了,秦宜禄喝得太多,已不胜酒力,关羽虽然酒量大,也感到有些头晕。秦宜禄拿起几案上的铃铛,摇晃了几下,当即有一士卒应声而入,秦宜禄吩咐说:“快搀扶客人到馆驿中休息!”
于是士卒把有些醉意的关羽搀扶到馆驿,侍候他睡下。和衣而卧的关羽,昏昏地躺了多时,仍毫无睡意。忽听窗外有女人的哭泣声,他很纳闷,自言自语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女人啼哭?”
这时他的醉意已经逐渐有所缓解,便走出屋子看个究竟。只见离窗户不远处有一个荷花塘,汉白玉的栏杆上坐着一个人,通过月光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头上的珠翠在微微发光。
关羽问道:“什么人?”
那女人慢慢地站起来,反问道:“你是关将军?”
“是的,你是谁?”
“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经过这番提醒,关羽顿时觉得这声音是那么熟悉,他怔了一下,闪过了一个念头,惊讶地说:“你是秀娘?”
对方颤悠悠地回答说:“是的。”
关羽向前靠近秀娘,她立即扑进关羽的怀里。当关羽拥着她走进屋子里时,两个人的衣服上都被热泪浸湿了一大片,说不清哪是关羽的泪水,哪是秀娘的泪水,还是两个人的泪水交汇在一起了。
案头的烛光摇曳着,月光把树影映上纱窗,夜是那样的静。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头,关羽用一只手搂着秀娘的腰,秀娘的脸贴在关羽的肩头,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脂粉的气味汇入了关羽的心田。此时他们都很激动,多少年的思念、多少年的期盼,仿佛在这时已经画上一个小小的句号。刹那之间他们似乎忘了一切,心里空荡荡地,除了久别重逢的满足之外,再没有别的念头了。
过了一会儿,关羽梦境一般的心情渐渐淡化,思绪又回到现实当中来了。他突然撤出搂着秀娘的那只手,急急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关羽这一问,使秀娘也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向前踱了几步,用一种漠测的表情问关羽说:“长生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是秀娘,我的秀娘。”
“不,我不是原来那个秀娘,我是……”
“你是……”
“我是秦宜禄的妻子!”
关羽一听这话,几乎是喊了起来:“不,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命运就是这样安排的!”
关羽无言,低着头,呆呆地坐在那里,全身好像都瘫软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愿这是一个梦。秀娘沮丧地立在屋子中间,喃喃地叙述着往事,好像是自言自语,也好像是说给关羽听:
“你走了!无影无踪,无音无信。不久,爹爹死了,你的父母也死了,撇下我一个弱女子,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秦宜禄几乎是天天来,照顾我,纠缠我,要求我嫁给他,可我鄙视他的为人,我的心里没有他。
有一天,他给我送来米面,我不收,让他拿回去,而他却嘻嘻地笑着。我骂他是‘小人’,‘走狗’,他也不在乎,仍然嘻嘻地笑着。我看到这个样子,讨厌极了,突然怒火上涌,便上前去抓他的脸,把他的脸抓上几个血印。他默默地走了,有半年多没有来。
一天,他突然来又了,神色慌张地对我说:‘师妹,你还记得,再过一个月,是什么日子吗?’我心里一片茫然,没等我回答,他就亮出答案说:‘是吕熊的忌期,也就是说,吕熊被长生杀死一周年了。我在县衙中听到一个传言,说吕县令要给你扣上一个罪名,把你抓去,为他儿子殉葬,让你们在阴间作夫妻。
我听了这话很惊讶,但也不能断定这传言是真是假,所以也就没有作什么表示。接下来,他又说:‘师妹,我们走吧!离开这事非之地。’我说:‘走?到哪里去?’他说:‘天地之大,何处不可以安身立命!师妹,这几天我的心情很复杂,觉得过去太懦弱了。太没有骨气了,不算是一个男子汉,这回一定要救你跳出火海。为了你,我豁出去了。’
我不相信他,所以没有答应跟他走。从此他天天来纠缠我,不断地向我报告坏消息。离吕熊的忌日还有半个月时,他匆匆地跑过来说:‘最近一两天,他们就要动手了。不赶紧离开这里,恐怕要来不及了。’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对他说:‘我可以跟你逃走,但要有个条件。’他问什么条件,我说:‘我们逃出去,作兄妹,不作夫妻,好吗?’他想了想,答应了我,于是我们便在当天夜里逃走了。”
秀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听她讲述的关羽,急忙问道:“你们怎么到了徐州?”
秀娘继续讲述道:“说来话长。我们一路向北逃去,到了晋阳①,正值并州刺史丁建阳招兵,秦宜禄便去应募,做了一名军吏。起初我们以兄妹相称,分开居住,他虽然不断地纠缠我,我却没有让他碰一下。后来我们得到一个从河北传来的消息,说是你在河北投了军,在和黄巾军交手时战死了。从那以后,我万念俱灰,又加上为生活所迫,同时也挡不住他的纠缠,只好和他成了亲。再往后,董卓进京,丁建阳也率兵到了京城洛阳,以后的时局变化,想必你是了然的吧?”
关羽说:“是的,后来吕布杀了丁建阳,投靠了董卓,然后又与王允合谋,杀了董卓;再后来,董卓的部将李催、郭汜打进洛阳,吕布又逃到了关东。你们就这样随吕布到了关东,是吗?”
“是的,最近吕布又被曹孟德打败,投奔了你家主公刘玄德,我们也就随吕布到小沛来了。”
关羽听秀娘讲述了这一番经历,简直已经到了悲愤交加,难以自制的程度,他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说:“命运这么捉弄人,我顾虑的事终于发生了。”
“你早有顾虑?”
“是的,我逃亡在外,最不放心的是秦宜禄,果然如此!这个小人,我要找他去算帐!”
说着,拔出佩刀,疯狂地向外跑去。跑到秦宜禄的住处,那门虚掩着,关羽猛力地推开门,一跃而入。这时秦宜禄的酒力已经消退了不少,闻声一跃而起,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出来是关羽。
关羽一刀砍过来,秦宜禄一跳闪开,急忙操起墙角上立着的大戟,一边招架,一边喊道:“长生,你这是干什么?”
关羽愤怒地大喊:“你为什么夺去我的女人!”
秦宜禄大声地辩解说:“你离家十二年,音信全无,若不是我救了她的命,她早已死在县令之手了。”
秀娘哭喊着跑过来,跳在二人中间,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不要打了,先杀了我吧!”
这时关羽手软了,停止了挥刀,以刀拄地,秦宜禄也住了手。一伙人闻声赶至,有吕布的将领张辽、高顺、宋宪等,大家把关羽劝回馆驿,张辽陪关羽过夜,二人抵足而谈,直到雄鸡三唱,东方发白。
5
几天后。
夜里,关羽凭几在烛光下阅读着《春秋左传》。虽说他手里拿着书,眼睛看着书,书中的内容却一无所知,只觉得有许多黑点在眼前跳跃着。此时,关羽心中仍然萦绕着白天的那些影像和言语,主公单独把自己和张益德找去饮酒,三个人回忆着往日的经历,畅谈着对未来的憧憬,他也谈到了自己和秦宜禄争斗的事。
主公说:“今天吕布派他手下的大将侯成来见我,把那天你与秦宜禄争斗之事通报给我,并和我约定,各自约束部下,以后最好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以免影响双方的团结。云长,我们在涿县拉起义兵,至今已十多年了。经过多少坎坷,付出多少心血啊!现在总算初具规模,在群雄角逐的局面中,占有一席之地。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岂能沉溺于儿女私情之中而不能自拔?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主公此言一出,关羽马上便表态说:“士为知已者死,今后当以主公的事业为重,虽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那风花雪月之事,何屑一顾哉!”
关羽正沉思着,忽觉有一股清风袭来,一个身披白纱的女人像幽灵一样走了进来,仔细一看,是秀娘。
关羽迷惑不解地问道:“夜静更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秀娘自己坐下来,述说着自己的来由:“吕布派秦宜禄外出筹措粮草去了,多则半月,少则十天才会回来。我特地从小沛坐车到这里来看你,傍晚时带几名随从进了城,借住在民家,为逃避别人耳目,特在这夜静更深时来看你。”
关羽冷冷地说:“秀娘,不,秦夫人……。”
秀娘更正他说:“不,我姓杜,人家都叫我杜夫人,我反对秦夫人这个称呼。”
关羽说:“好吧,杜夫人。你已落花有主,我俩缘分已绝,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秀娘一听此言,马上泪如雨下,呜咽着说:“不,长生哥,我们的缘分没有断,既然你还活在世上,我们就应该重续前缘!那天发生的事,我怕极了,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可是事后一想,我非常后悔,为什么要拦你?如果那时你一刀结束了秦宜禄的性命,该有多好!是的,他救过我的命,但那也是他设置的一个圈套啊!长生哥:你了解我的处境吗?你能体会我的痛苦吗?嫁了那样的一个男人,怯懦、自私、善于趋炎附势,没有一点骨气。吕布是个好色之徒,部下的妻子只要稍有姿色的,没有人能逃出他的手心……”
关羽一听这话,气极败坏地问道:“你也……”
秀娘继续呜咽着说:“是的,这是身不由己的。秦宜禄非但不能保护我,还厚颜无耻地牵线搭桥,吕布什么时候需要,他就什么时候乖乖地把我送上门去。他本来没有什么本领,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功都在诸将之下,但就凭着这一招,他就成了吕布手下的大红人,与张辽、高顺等名将地位相当,平起平坐。”
关羽愈听愈生气,愤愤地插话说:“吕布自有妻妾,还要染指部下的妻子,真是岂有此理!”
“吕布有一妻二妾,正妻平平无奇,两个妾却都是美如天仙,其中有一个大名鼎鼎的貂蝉,你听说过吧?”
“当然听说过,她原先不是董卓的侍婢吗?”
“是的,他与貂蝉二人原来就有染,与王允合谋杀了董卓后,把貂蝉纳入房中为妾,随了自己的心愿。可是,吕布是个色魔,只是玩玩而已,对貂蝉也不会有什么真情的,现在她不是也失宠了吗!”
关羽狠狠地说:“吕布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这个玩弄女人的恶棍,日后必然要不得好死!”
秀娘警惕地环视一下四周,深情地对关羽说:“长生哥,你带我走吧!”
“走?到哪里去?”
“走得愈远愈好,那里没有秦宜禄,没有吕布,没有官场的倾轧,没有战场的厮杀,你卸下甲胄,还是那个打鱼的长生,我脱去锦绣,洗去铅华,还是那个渔家女秀娘……。”
秀娘的话,马上得到了关羽的共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话头,于是二人形成了富有诗意的对话:
“我打鱼,你织布补网。”
“与江湖波涛为伍。”
“与清风明月为伴。”
“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刀光剑影。”
“你打鱼归来,我给你炖鱼温酒。”
“在月夜,你偎依在我的怀里,听我讲春秋时代的故事……”
两个人愈说愈激动,勾起了往日那温馨的回忆,复苏了过去的脉脉深情。秀娘慢慢地走近了关羽,突然偎依在他的怀里,关羽紧紧地抱住她,似乎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夜更深了,外面传来了更鼓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
忽然,刘备的影子在脑中一闪而过,关羽的理智立刻复苏了,于是放开了秀娘,站了起来,有些严肃地说:“不,我不能带你离开这里!”
秀娘闻言,好像从睡梦中惊醒,困惑不解地说:“怎么?你嫌弃我?是的,我已不是玉洁冰清的女人了……”
“不,我不嫌弃你。可是,你毕竟已经是秦宜禄的妻子了。而且,更重要的……”
“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可以超越我们的爱情?”
“我追随刘豫州多年,要与他生死与共,共创大业,信誓旦旦,言犹在耳,岂能一朝食言,离他而去?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间,总要以事业为重。《春秋左传》上有‘三立’之说,关某纵然不能立德、立言,也应当立功啊!”
这时他方才的似水柔情突然一扫而光,又冷漠地对秀娘说:“对不起,师妹,不,杜夫人,夜深了,在这里多有不便,请离开这里吧!”
听了关羽的一番话,秀娘万分失望,情绪一落千丈,好像突然从高高的山顶落入了万丈深渊,她不顾一切地哭喊着,踉跄地跑了出去,夜风中飘荡着她那逐渐远去的声音:“天啊,我可怎么办?……我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