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来,反而是赵芳如和郝霞的女性情谊更让人有共鸣。她们的情谊经歷了一个復杂的转变过程。最开始,作为正夫人的赵芳如厌恶丈夫新娶的侧夫人郝霞,处处为难她。但等丈夫控制、软禁郝霞时,赵芳如逐渐认识到丈夫的本质,开始同情、关心郝霞。但这种关心也是有限的,带着一些犹豫的。直到郝霞产女,被嫡长主虐待,赵芳如才在惨烈的现实面前与郝霞结成女性同盟,助她出逃。 我想,赵芳如和郝霞的女性情谊,或许标示了一种更适合古代背景的女性剧的处理方式。这种处理方式暗示,女性意识是在现实中被渐次召唤的,它通过女性反復的、艰难的体验復归女性自身。女性意识不是天然就有的。在父权制下,没有人可以一出生就符合女性主义的想象。这只是一种幻觉,这幻觉只会让人忽视问题,忽视父权制如何潜移默化地影响于其上的每个人。 总之,《卿卿日常》让我註意到女性向古偶剧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古代背景之上演绎具有现代女性意识的故事。凭常识就知道,前现代的土壤上生长不出完全觉醒的女性——即使偶然有,也挣扎于有限的空间中。但是,这不代表她们不曾遭遇痛苦和试图反抗。如何维持好歷史背景和现代意识的平衡,展现出有限空间中女性的艰难、坚强和勇敢反抗,是古偶剧必须谨慎对待的问题。 復杂立体的人物形象是应有之义,接着上面的讨论,我想在《卿卿日常》中,塑造的最成功的角色应该是郝霞。她身上有古代女性的暧昧和復杂,也有现代女性坚强和勇敢的一面。 郝霞出生于传统的家庭,父亲强势,母亲是妾室,完全依附丈夫生活。从小郝霞就被教育如何与丈夫相处——要把丈夫视为“东家”,服务于他,以此换取合理的生存。郝霞对此理论深信不疑,于是自信满满地嫁给嫡长主,实践她的理论。但是,嫡长主尹嵩性格暴烈,掌控欲极强,郝霞虽然尽力抗争,但仍在他的折磨下身心俱损。郝霞让我们看到封建父权制下的女性的真实遭遇——她们不是没有自主、自强的意识,而是很难在当时的歷史空间拥有合理的人生。从这个意义上,郝霞是一位活生生的女性形象,她真实、可信,与剧的时代逻辑相符合。 从郝霞出发,我想说的是,復杂立体的人物形象,是女性古偶剧的应有之义。我想到经典美剧《致命女人》。这剧或许是好的女性剧范本,原因在于,里面的人物足够復杂,她们身上有许多并不“女性主义”的特点,她们有欲望,甚至有“恶”,但是也正因如此,她们足够可信,足够让现实生活中每一个并不完美的女性与之共情,并从中获得力量。 比如《致命女人》中的家庭主妇贝丝安。活在美国60年代的贝丝安,曾经想成为一名钢琴家,但为了丈夫和所谓的家庭生活,她放弃梦想,成为专职家庭主妇。有一天,贝丝安发现丈夫出轨,为了了解“敌情”,她跑去见丈夫的情人艾波。结果,相处之后,她和艾波成了很好的朋友,她们互相支持,互相为对方考虑。 可以看出,贝丝安一方面陷入我们今天所说的“雌竞”中,另一方面和丈夫的情人发展出了真挚的友谊。友情和爱情同时交织在她的身上,让她不断面临抉择,不断在自己的占有欲和对朋友的爱中徘徊。最后,贝丝安认清了丈夫的虚伪面目,和另一个受害的家庭妇女合谋杀死了丈夫。贝丝安不正是现实中的我们吗?在我们身上,嫉妒和同情往往相伴相生,自私和无私时常同时存在。 事实上,无人不存在于矛盾之中,每个女性都面对着自己的暧昧和犹疑。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暧昧和犹疑,女性才落地成人,从男性千百年来的美好想象中出走,成为鲜活的,有主体意识的人。 所以,如何表现这种暧昧,如何塑造復杂立体的,而非“口号式”的女性形象;如何塑造于暧昧中抉择、战胜自身、坚守“女性主义”的,而非天然就具备一切正向价值的爽文女性形象,是女性向古偶剧急需考虑的问题。我想,只有不绕开“表现暧昧”的创作难度,正视歷史空间的有限性、尊重女性的復杂,才能真正呈现优质的女性向古偶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