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的女人(4)
时间:2022-12-2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川端康成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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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女佣送来的热毛巾把捂在脸上,酥麻的感觉透到脖子,突然想到初生婴儿的洗澡。我带着一种痛苦般的快感看着擦完手后有点脏黑的手巾。
在二楼写东西的池上老师走下来,他在楼梯下面轻咳几声。
妻子端来冷饮。她好像刚刚出浴,急急忙忙穿上浴衣,额头和发际沁出细汗。
我低下眼睛,似乎害怕看见她浓密的黑发和眉毛。
她把冷饮的茶盘放在膝盖旁边坐下来,可能见我屏息沉闷不语,便心不在焉地站起来,说:
“哎呀,这金鱼发蔫呀?”走到壁龛前面,用手指头敲着圆型玻璃鱼缸。有气无力的金鱼开始移动起来。
“今天早晨换水了吗?”
老师没有回答。妻子回头看了一眼老师,走出房间。
“老师,夫人好年轻啊。”我尽量轻松地说。
“你是说时子吗?19岁,今年女中刚毕业。”
从池上老师家出来,我反复念叨着:“爱子,给客人送手巾把……”
我十分准确地记得她的语音语调。心里反复念叨几次以后就不由自主地念出声来。
“爱子,给客人送手巾把……”
一念出声,语音语调就模仿不像,我不禁失笑,便拔腿追赶电车,粗野地一蹦跳进车里,一辆洒水车在电车前面行驶——
我和时子决定结婚以后,当时“爱子,给客人送……”的情景仍记忆犹新。每当我想起来,就憋不住笑。我真想在妻子面前说一回“爱子,给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开口。是害怕羞事重提吗?我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我的羞耻还是妻子的羞耻?
刚过门的媳妇也不知道来了什么客人就从浴室里吩咐女佣待客,惊得小伙子面红耳赤。这是缺乏教养不成体统呢还是为人开朗热情爽快?但不管怎么说,给我的印象不坏。
从时子这方面来说,夏天没在火盆上烧热水,就顺便洗个凉水澡,不过突然想起浴室里还有冲身子用的温水,便叫女佣进来而已。所以站在水龙头前等待女佣的姿势其实很自然,绝非有意识。
我从那赤裸的身姿和“爱子,给客人送……”的声音中隐约感受到时子的性格的气息。
不过,这是在过多少年以后我打算和时子结婚时候的发现,初见时子时当然来不及从容品味,而且在和时子结婚以后才懂得从这种偶然感受的气息中窥视性格,这是何等无谓的感伤。
我一开始就不在意妻子是再婚的女人,并不觉得为难,如今初婚也好再婚也好似乎已经仅仅是记忆里的问题,但心想如果双方都是初婚的话,大概会更加牢记结婚的日子,碰到什么事触景生情,我倒经常想起“爱子,给客人送……”的那一天。
如果把从浴室叫唤女佣、用温水绞手巾把送给客人这些事作为夫妻珍贵的回忆未免过于卑俗贫乏,但对我来说,喜剧般的轻松也曾经救过我们夫妻的驾。
而且,滋生繁衍朝气蓬动的生命的惊愕,在漫长岁月中流动,夫妻生活中似乎也被吸收融汇,当时可以说是激动人心的那种印象自然没有消失,可能以崇拜非现实的另一个世界的象征的感觉至今依然留在我的心坎里。
当时,时子才19岁,始为人妻,仍然保留着姑娘的清新纯洁,苗条细挑的少女曲线似乎还没有走样。我正当年,一定一眼就瞥出这种感觉,所以格外惊愕。这种惊叹足以改变我的女性观,但那是纯洁的惊愕。
我看到牡丹花、牵牛花这样大朵花在绿叶的衬托下盛开的时候,有时会怦然心动。特别是看到一两朵早开的鲜花,更往往按捺不住心跳——也许它让我猛然回忆起浴室窗外的竹叶。
当我意识到那种官能不至于强烈到见花感应的程度时,就把花单纯地作为植物的花朵来看待,可是也曾经苦恼过,怀疑莫不是潜藏心底的病态瞬间泛起?
当我听到“爱子,给客人送……”那个时候,我只有妓女的体验,也正因为那些妓女,我对女人肉体的兴奋度正逐渐消退淡漠。这种年轻人多少嗤之以鼻的浅薄也许使我也失去了现在人到中年的我所应有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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