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娥被胡彩香拉房里,胡彩香还在骂她舅,说她舅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帮米兰那个狐狸,就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就是给她心尖上攮刀。那时的易青娥是不懂这种仇恨的。后来她成了主角才知,演员争角,那是一件何等了得的事,有人为这个,恨不能剥了人的皮,喝了人的血。
胡彩香再骂,她都装作听不懂。她在那里,也不作声,只听胡彩香唉声叹气的,在上翻滚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胡彩香还是在教她拔音阶,做作。只是捎带的,可没少骂她舅胡三元。
练完唱,回到她舅房里,舅还在练着敲鼓那一套。舅问她:“咋样,胡彩香没欺负你吧?”她说没有。舅就说:“天底下都难找到这样的疯子。”舅说完,还练他的鼓板,好像世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看了一下,突然蒙了,舅把被子、枕头全换洗了。舅边敲鼓边说:“你昨晚把冰棍在枕头下了,害得舅洗了半晚上。”
胡彩香这一天都没来。晚上,她又冲房,把易青娥抓过去。但跟舅却没招。
就这样,胡老师又气呼呼地把她训练了几天,就开始考试了。
那天人特别多,舅说有三百多人参加考试,加上家长,院子里里外外到都拥满了人。
易青娥从窗户上偷偷朝外看,发现人家都比她长得好,穿得好。用胡彩香老师的话说,都长得“展”得很。演员要的就是“展”。好几个女孩子,都穿的是花格子的确良衬衣。还有几个脆穿着花子。易青娥只是在电影上见过这种穿,真是好看极了。听舅说,今年光县城就有好几十个人考试呢。说这是以往少见的现象,演戏还成红火事了。不过舅说不要怕,让她只管好好考就是了,剩下的事有他呢。
就在考生要集合的时候,胡彩香突然过来,一把把易青娥拽到她宿舍去了。房二话没说,就让她把子换上。子是新的,好像刚买回来。胡老师还跑得满头大汗的。其实她上穿的也是新衣裳,是她舅昨天才给她买的。舅故意买得大了些,说以后、长个子了还能穿,却被胡彩香臭骂了一通:“看你那死烂舅,有眼无珠的货,给你买下这号怀娃娘的衣服,不是让你上台丢人现眼去吗?快了,让他拿去给那个狐狸穿去。”说着,胡彩香就三下五除二地把她上衣服全剥下来,换上了子。一下得她连手脚都不知朝哪儿放了。胡老师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凭衣裳马靠鞍。这一打扮,不也像个样子了吗?靠你那个死舅,呸!吃屎去吧!”骂着骂着,把她自己都骂笑了。就这还不过瘾,她又补了一句,“你舅绝对不是个好子儿,你知不。就是那个稻田里的稗子,你知不。”
易青娥也被胡老师骂笑了。
胡彩香说:“把鞋也换了。看你那大‘摇子’鞋。也真是的,你舅个死啬皮,连鞋都舍不得给外甥女买一双。”
易青娥说:“舅要买的,我不要。”
易青娥穿的还是她娘给她借的那双回力鞋。这几天,她早早就把鞋洗白晒了。她觉得那双鞋是最美的。可胡老师还是让她了,给她换上了新凉鞋。也是刚买回来的。胡老师说:“穿上这个才跟子般配哩。”
院子里有电声喇叭在不停地喊,要所有家长都退出去,说考试不许在现场打扰。接着,就喊考生号了。易青娥了个十三号。胡彩香就说:“你这娃咋得这背的,号太靠前不说,还不吉利。臭手爪子!”胡老师还打了一下她的手心。想让她重新,可管考试的都是上边来的,不让。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考场分两摊:一摊在舞台上,考形。一摊在后院子,考声乐。
开考前,先都在剧场池子里集合。由主任主持,上边来人讲话。那人讲了好半天,角都讲起两堆白唾沫了,还在讲。底下的娃娃们就嗡嗡开了。只见主任把话筒一拍,像炸雷一样“嗵嗵嗵”响了几声,池子才安静下来。那人继续讲着“不能走白专路”,“不能养成资产阶级生活作风”啥的。反正易青娥一句也听不懂,就一直把心思放在了新衣服、新凉鞋上。那人终于讲完了,考试才宣布开始。易青娥的心,突然跳得比她舅的鼓点还要急起来。
前边考过的,和后边的还不能。考完形,就直接从池子出去了。易青娥就那样懵懵懂懂在后台等着。那阵儿,舅也不见了,胡彩香也不见了,只有一个个她不认识的考生。县城的娃,明显比乡下来的张狂。等着考试呢,就能在后台打起来。而乡下来的,都吓得溜墙壁的,大气也不敢出。当她被“十三号”的喊声到侧台候场时,两条瘦抖得是咋都不住本来就削薄的子骨了。她在想着舅的话,还有胡彩香老师的代,都是要她大大方方、自自然然的。说上场就跟底下没人一样才好。她想,无非是考不上,考不上还回去放羊了事。从这几天看来,唱戏,好像也不是一件啥好事,为啥非要唱戏呢?这样一想,反倒轻松了许多。也不知咋的,她的也不抖了,心也不乱跳了,就瓜不唧唧地戳上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