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华东更是想起曲未,那个安于清淡生活,专注于自身爱好的女子。他喜欢的不正是曲未的与众不同吗,可若是真的与众不同,却又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他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全都是睁大着欲望的双眼,追寻不同寻常的物质生活的人。他过去不反感爸爸让他学习工商管理以便子承父业,他现在也乐在其中,一点不后悔选择。可是他以前似乎更喜欢化学。
“我想起杨巡太太任遐迩跟我说起的离婚原因。”坐在租来的商务车上,申华东将车子开得飞快,梁思申见怪不怪,照常说话。“她去到美国,几天紧张地安顿下来后,便开始丰富的异乡生活。她忽然发现原来的生活就像是被一个工作狂上了发条,可是生活中不应该只有红着眼睛挣钱这一项,生活中应该有时间停下来,品一杯茶,听一个曲子,甚至做一次久违的游戏。她与杨巡沟通多次无效,杨巡完全不赞成她的小资闲情。可其实遐迩已经很牛了,一个人带着两个幼儿,还两年内通过美国的CPA考试,所以她家完全是个观念差异的问题。”
“杨巡不懂得坐下来学习生活这门课。他也鄙夷这门课吧。他生存感太强了,上了发条停不下来。”
申华东在前面插嘴:“对了,他跟我提起过,进娱乐场所不是为生意,就是为欲望,要不没事唱歌去干嘛,闲了没事干的,那点儿时候多的是事情可做,宁可加班看账。”
宋运辉最了解杨巡这种小时候被生活逼迫出来的习性,他当年可是非常欣赏呢。现在回头再看,他其实依然无权置喙杨巡的习性,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比如他现在能请假那么多天出来游玩,几乎是屈服于对太太的爱,若非这个梁思申,他也是个上发条的工作狂。他能转型,可以说完全仰赖太太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可惜杨巡的太太制服不了杨巡。
宋运辉一行从德国回来,柳钧的电子邮箱里立刻塞满那帮人出行的照片,差点儿被塞到爆。想到他在里面与同志们答辩逻辑的时候,那帮人在德国玩得尽兴,他欲哭无泪。可是更让他欲哭无泪的事还不是区区几张照片,而是他爸爸那男公关为腾飞跑政府对公司科研行为的资助,眼看已经很有眉目,可是据可靠消息传来,腾飞的私营身份是个大问题。其实候选名单中也有其他私营企业,可人家的法人代表要不是人大就是政协代表,最不济也是个有娘家的民主派人士,都是有头有脸的,哪像他是个孤魂野鬼。
可是现在流动资金紧得柳钧跳脚,政府这回的资助又很大手笔,他即使能得到最小份的六百万的一年期无息贷款,只要年底根据要求拿出一项有份量的专利——这几乎对他是小菜一碟,他的困境就能稍微纾缓。他唯有到处求助。他找上宋运辉,请宋运辉帮忙开口,为他争取资助增加重磅砝码,宋运辉是他目前呕心沥血做的东海一号分段研究最有力的证明人。他也找上申宝田,希望申宝田这位本地经济界大佬帮忙说话引荐。他动用一切能动用的资源,到处求助。
宋运辉回家后,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忙完工作,有时间关心柳钧的进度。他奇怪柳钧靠着太太那个银行高管的大树居然还贷款不易,腾飞而今规模也算不小,可眼睛还盯住区区六百万。柳钧便据实告诉宋运辉,由于安总那儿被迫踩刹车,他太太能想的办法几乎用尽了,他也不愿太太走违法乱纪之道,要不然他们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她太太贷款给那些利用商业融资做放贷生意的人,那些人转手以人请价放债给他。可是他看到那些人操作中以月息2%到3%地从私人手中吸储,再以更高的利息贷出去,他非常心惊,不认为这种疯狂而不正常的利息可以维持,那不正常。所以他不愿太太为此冒险,对那些人网开一面,给自己埋下显而易见的隐患。
而另一方面,如果不走曲线救国的借贷之路,他发现很难从个人手中获得贷款。眼下市面上的私人借贷利率之高,令人瞠目结舌,比他当年初建腾飞时候更疯狂,而那时候他已经念念不绝骂那些私人借贷是高利贷。他这样的制造型企业如果只是为几天的资金周转借个头寸,倒是可以,可他现在需要的是起码半年的贷款,借这等高息无疑饮鸩止渴,即使他这等优秀制造企业不错的利润率也支付不起那样的高利息。可奇怪的是,那些人的钱却不愁借,根本不会被他腾飞的稳定回报和大笔批发性借贷量所打动。他是无路可走,眼前既然有市政府提供的无息贷款,而他又是除了私营身份外其他条件全部优胜,怎能不竭力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