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他们练“打出手”不久,楚嘉禾就公开跟她起板来了。
易青娥其实啥都不知。封潇潇来给她“喂出手”好几天了,她依然没敢正眼看过他,即使看,也是偷偷睃一下,就赶把目光移开了。封潇潇是学员班的班长。他的功、“架子功”和“把子功”,也是男生里练得最好的。并且在“倒仓”后,他的嗓子第一个出来,这也就命定了男主角的地位。连周存仁老师都说,潇潇是天生的生角坯子。还说这个团有指望了,旦角有易青娥,生角有封潇潇,台面就算起来了。别人练“出手”,时间长了,还有些不耐烦。可封潇潇走一遍又一遍,始终周老师的要求来。易青娥老觉得自己笨,一个作反复做好多遍,仍然掉,靠旗仍把头调转不过来。有时还让旗子把杆死死住,咋都挑不出去。每到这个时候,封潇潇都会主上前,帮易青娥把从旗子里出来。易青娥能闻见,封潇潇上是有一很好闻的男子汉气息的。有一次,她还故意深呼了一下,当然,她是不希望封潇潇感觉到的。还有几次,易青娥用小和脚背踢“出手”,脚都肿得挨不得任何东西了,但她还在顽强地踢着。一天,周存仁老师还故意把她的练功拉起来,让八个“喂出手”的男同学看,看易青娥是咋吃苦的。周老师说,不要以为易青娥有一好功夫,就是天生的能打会翻。不是的,她是吃了你们所有人都吃不了的苦,才拼出来的。几个男同学几乎同时“呀”了一声,得易青娥很难堪地急忙将子拽下来,把肿的瘀斑盖上了。自练“打出手”后,连易青娥自己也是不敢看自己浑伤疤的,从头到脚,几乎是遍鳞伤。其中好几个重点接触的部位,都瘀积着一块块乌斑,有的都溃烂化脓了。晚上回到灶门口,关上门,她会慢慢下练功服,一点点用棉花沾着血脓包。她偷偷买了碘酒和紫,把浑都快抹成紫了。但她却没有停歇过一天,也没有把伤痛告诉过任何人。她觉得,告诉任何人都是没有用的。自从她灶房烧火做饭以后,就养成了一种格,无论哪儿的伤、哪儿的痛,都不会告诉人的。告诉了,无非是证明你比别人活得更窝囊、更失败而已。一切都是需要自己去慢慢忍耐消化的。痛苦告诉别人,只能延长痛苦,增添痛苦,而对痛苦的减少,是毫无益用的。这些年,易青娥把这一切看得太清楚了。就连她舅回来,她也是没有把上的伤痛展示给他看的。所以,当别人问她的某些痛苦时,她总是笑,用手背挡着笑。别人还以为她傻,是不懂得痛苦的。可当有一天,封潇潇突然给她拿了一些云南白,还有包扎伤口的纱布时,她是想用笑的方式回绝,却没笑出来。她手背把都羞涩地挡住了,眼睛里却旋转起了泪。幸亏她控制及时,才没让泪淌出来。
那天,封潇潇比她来得还早,好像是故意提前来等她的。他把和纱布用一张牛皮纸包着,说是刚从店买的。他给她说:“不能常用紫,紫对伤口愈合不好。最好是用碘酒把伤口一,然后,给伤口上倒点白面,再用纱布包着,这样能好得快些。”易青娥就是在这时,表示不要,想很轻松地笑一笑,可没笑出来的。因而,用手背挡的作,也就显得多余了。封潇潇持说:“别客气,都是同学。我也给别人拿过的。我家在县城,很方便。”一句“都是同学”,让易青娥很多年后,都记着这四个令她十分感的字。自她灶房后,是没有人把她当同学的。她的同学,似乎也应该是个烧火做饭的。也就在那一刻,她差点泪崩了。但很快,别的同学都来了,话题就扯向了一边。后来,练完“出手”,封潇潇就跟几个男同学走了。她不得不把封潇潇买的拿回去。这天晚上,她封潇潇说的,先清洗了伤口,再倒上粉,又包上了纱布。所有要害伤口,都有一种清凉的感觉。那滋,真是好极了。
易青娥没想到的是,“班花”楚嘉禾,是喜欢着封潇潇的。封潇潇来帮易青娥“打出手”,本来楚嘉禾就不高兴。可不高兴归不高兴,因为她喜欢封潇潇,也是没有挑明的。训练班明确规定,不许谈,谁违反是可以开除的。因而,所有相互有点意思的人,就都在心里藏着、眼里搁着、眉里掖着了。别人能感觉到,说谁跟谁眼神不对了,眉飞舞了,但又说不出来,因为没有人敢公开在一起。即使想跟谁在一起,也是要找一个“电灯泡”,戳在中间的。都知楚嘉禾喜欢封潇潇。说别的女生要再喜欢潇潇,都是要背过她,才敢拿眼睛放一下电的。要不然,楚嘉禾吃起醋来,是会拿脚把好好的宿舍门踢走扇了的。
封潇潇到剧场前边练“出手”,楚嘉禾也是去看过几次的。她倒不是去看“出手”,看易青娥,而是去看封潇潇哩。那里“电灯泡”多,自是不怕人说。可楚嘉禾眼睛毒,几次看下来,发现封潇潇对易青娥的感觉不对,醋意就来了。她本来是瞧不起易青娥的。即使在乡下舞台上演了《打焦赞》,让她心里不服了一阵,可回头想想,易青娥还是个烧火做饭的。团上又不让她专门唱戏。可没想到,封潇潇看这个“碎货”,竟然还黏黏糊糊的,她就有些不高兴了。那天,她是生气走了的。因为她看不下去了,封潇潇竟然还痛惜易青娥的脚背,说:“既然青娥脚背肿着,今天就不要拿脚背踢了。已经有脓了,再踢破会很烦的。”她听完扭就走了。走时还故意踢了一下易青娥放在地上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