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趁人高兴长安道 牛布衣客死芜湖关(2)
时间:2012-03-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吴敬梓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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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刑房等他说完了,慢慢提起来,说:“潘三哥在监里,前日再三和我说,听见尊驾回来了,意思要会一会,叙叙苦情。不知先生你意下何如?”匡超人道:“潘三哥是个豪杰。他不曾遇事时,会着我们,到酒店里坐坐,鸭子是一定两只,还有许多羊肉、猪肉、鸡、鱼。像这店里钱数一卖的菜,他都是不吃的。可惜而今受了累。本该竟到监里去看他一看,只是小弟而今比不得做诸生的时候,既替朝廷办事,就要照依着朝廷的赏罚。若到这样地方去看人,便是赏罚不明了。”蒋刑房道:“这本城的官并不是你先生做着,你只算去看看朋友,有甚么赏罚不明?”匡超人道:“二位先生,这话我不该说,因是知己面前不妨。潘三哥所做的这些事,便是我做地方官,我也是要访拿他的。如今倒反走进监去看他,难道说朝廷处分的地不是?这就不是做臣子的道理了。况且,我在这里取结,院里、司里都知道的。如今设若走一走,传的上边知道,就是小弟一生官场之玷。这个如何行得?可好费你蒋先生的心,多拜上潘三哥,凡事心照。若小弟侥幸,这回去就得个肥美地方,到任一年半载,那时带几百银子来帮衬他,到不值甚么。”两人见地说得如此,大约没得辩他。吃完酒,各自散讫。蒋刑房自到监里回复潘三去了。知
匡超人取定了结,也便收拾行李上船。那时先包了一只淌板船的头舱,包到扬州,在断河头上船。上得船来,中舱先坐着两个人:一个老年的,茧绸直裰,丝绦朱履;一个中年的,宝蓝直裰,粉底皂靴。都戴着方巾。匡超人见是衣冠人物,便同他拱手坐下,问起姓名。那老年的道:“贱姓牛,草字布衣。”匡超人听见景兰江说过的,便道:“久仰!”又问那一位,牛布衣代答道:“此位冯先生,尊字琢庵,乃此科新贵,往京师会试去的。”匡超人道:“牛先生也进京么?”牛布衣道:“小弟不去,要到江上边芜湖县地方,寻访几个朋友。因与冯先生相好,偶尔同船。只到扬州,弟就告别,另上南京船,走长江去了。先生仙乡贵姓?今往那里去?”匡超人说了姓名。冯琢庵道:“先生是浙江选家。尊选有好几部,弟都是见过的。”匡超人道:“我的文名也够了。自从那年到杭州,至今五六年,考卷、墨卷、房书、行书、名家的稿子,还有《四书讲书》、《五经讲书》、《古文选本》,家里有个帐,共是九十五本。弟选的文章,每一回出,书店定要卖掉一万部,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直的客人都争着买,只愁买不到手。还有个拙稿,是前年刻的,而今已经翻刻过三副板。不瞒二位先生说,此五省读书的人,家家隆重的是小弟,都在书案上,香火蜡烛供着‘先儒匡子之神位’。”牛布衣笑道:“先生,你此言误矣!所谓‘先儒’者,乃已经去世之儒者。今先生尚在,何得如此称呼?”匡超人红着脸道:“不然!所谓‘先儒’者,乃先生之谓也!”牛布衣见他如此说,也不和他辩。冯琢庵又问道:“操选政的,还有一位马纯上,选手何如?”匡超人道:“这也是弟的好友。这马纯兄理法有余,才气不足。所以他的选本,也不甚行。选本总以行为主,若是不行,书店就要赔本。惟有小弟的选本,外国都有的。”彼此谈着,过了数日,不觉已到扬州。冯琢庵、匡超人换了淮安船,到王家营,起早进京去了。斋
牛布衣独自搭江船,过了南京来到芜湖。寻在浮桥口一个小庵内作寓。这用叫做甘露庵,门面三间:中间供着一尊韦驮菩萨;左边一间锁着,堆些柴草;右边一间做走路。进去一个大院落,大殿三间。殿后两间房:一间是本庵一个老和尚自己住着,一间便是牛布衣住的客房。牛布衣日间出去寻访朋友,晚间点了一盏灯,吟哦些甚么诗词之类。老和尚见他孤踪,时常煨了茶,送在他房里,陪着说话到一、二更天。若遇清风明月的时节,便同他在前面天井里谈说古今的事务,甚是相得。古
不想一日牛布衣病倒了,请医生来,一连吃了几十帖药,总不见效。那日,牛布衣请老和尚进房来坐在床沿上,说道:“我离家一千余里,客居在此,多蒙老师父照顾。不想而今得了这个拙病,眼见得不济事了。家中并无儿女,只有一个妻子,年纪还不上四十岁。前日和我同来的一个朋友,又进京会试去了。而今,老师父就是至亲骨肉一般。我这床头箱内有六两银子,我若死去,即烦老师父替我买具棺木。还有几件粗布衣服,拿去变卖了,请几众师父替我念一卷经,超度我生天。棺柩便寻那里一块空地,把我寄放着。材头上写‘大明布衣牛先生之柩’,不要把我烧化了。倘得遇着个故乡亲戚,把我的丧带回去,我在九泉之下,也是感激老师父的!”老和尚听了这话,那眼泪止不住纷纷的落了下来,说道:“居士,你但放心,说凶得吉。你若果有些山高水低,这事都在我老僧身上。”牛布衣又挣起来,朝着床里面席子下拿出两本书来,递与老和尚道:“这两本是我生平所做的诗,虽没有甚么好,却是一生相与的人都在上面。我舍不得湮没了,也交与老师父。又幸遇着个后来的才人,替我流传了,我死也暝目!”老和尚双手接了。见他一丝两气,甚不过意,连忙到自己房里,煎了些龙眼莲子汤,拿到床前,扶起来与他吃。已是不能吃了,勉强呷了两口汤,仍旧面朝床里睡下。挨到晚上,痰响了一阵,喘息一回,呜呼哀哉,断气身亡。老和尚大哭了一场。古
此时乃嘉靖九年八月初三日,天气尚热。老和尚忙取银子去买了一具棺木来,拿衣服替他换上,央了几个庵邻,七手人脚在房里入殓。百忙里,老和尚还走到自己房里,披了袈裟,拿了手击子,到他柩前来念《往生咒》。装殓停当,老和尚想:“那里去寻空地?不如就把这间堆柴的屋腾出来,与他停柩。”和邻居说了,脱去袈裟,同邻居把柴搬到大天井里堆着,将这屋安放了灵柩。取一张桌子,供奉香炉、烛台、魂幡,俱各停当。老和尚伏着灵桌,又哭了一场。将众人安在大天井里坐着,烹起几壶来吃着。老和尚煮了一顿粥,打了一二十斤酒,买些面筋、豆腐干、青菜之类到庵,央及一个邻居烧锅。老和尚自己安排停当,先捧到牛布衣柩前奠了酒,拜了几拜,便拿到后边与众人打散。老和尚道:“牛先生是个异乡人,今日回首在这里,一些甚么也没有。贫僧一个人支持不来。阿弥陀佛,却是起动众位施主,来忙了恁一天。出家人又不能备个甚么肴馔,只得一杯水酒和些素菜,与列位坐坐。列位只当是做好事罢了,休嫌怠慢!”众人道:“我们都是烟火邻居,遇着这样大事,理该效劳,却又还破费老师父,不当人子。我们众人心里都不安,老师父怎的反说这话?”当下众人把那酒菜和粥都吃完了,各自散讫。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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