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师还深深叹息了一声说:“唉,这就是唱戏人的命哪!”
回到宁州,古老师他们就去找棺材铺的那个老汉。易青娥也去了。看库老汉听说苟存忠死了,竟然丝毫没有觉得不正常地说:
“我早预料到了。”
大家一惊,古存孝问:“为啥?”
看库老汉说:“这老家伙,把唱戏看得太重了。老了老了,是玩上命了。”
“你咋不劝劝呢?”周存仁说。
“唉,狗只要改不了吃屎的禀,他苟存忠就改不了戏的病。你知不,老戏没出来,整天唱样板戏那阵儿,老苟就常到我这里,偷偷扮上了。我给大门上了铁杠,给窗户靠了棺材板。他化了妆,扮了戏,就给我一人唱《上绣楼》《滚绣球》《背娃府》呢。”
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看库老汉又说:
“这死鬼,前天晚上就来了,要我给他准备棺材板呢。说尺寸不够不要;女棺不要;栗树的不要,嫌了炸裂子呢。还有八块板的不要,嫌不浑全。一个孤老头子,讲究还大得很。看,我早都给他准备好了。就这口,尺寸够一米九的个子。他老苟才一米六六,脚头还够一个炖猪蹄的砂罐子。也不是栗树的。这是最好的柏木棺。浑浑全全的六块板。底子是浑板。盖面是浑板。两边墙子也是浑浑的两块板。再加上头、脚两块浑档子,算是最好的六块板寿枋了。县物资局长他爹,财政局长他爷,县长他亲家公,都来看过几回了,我说是有下家的。这不,就是给老苟这个挨炮的备下的。他给我一个人唱了几十年戏,我也没啥送,就送这口寿枋,也算是把他给我唱戏的分填了。”
说着,看库老汉还滚下了几滴老泪。他一边滚着泪,一边还在骂:
“老苟,你这老祸害一走,我就再没戏听了。你个老祸害,把我戏瘾起来,你给死×了,真是个老祸害瘟哪!”
埋苟老师那天,天上下着小雨。
因为苟老师在宁州影响不大。老戏的年岁,也都有些恓惶。所以,在一个特别喜欢赶红白喜事的小县城,那天送葬,反倒是冷冷凄凄的。
苟老师没有儿女,没有亲戚。唯一一个披戴孝的,就是易青娥。
易青娥手捧着苟老师的遗像,是一步一步走在棺材前边的。
棺材铺的老汉,一边撒着纸钱,一边还要喊那些抬棺材的人,要他们别手脚的。说他们抬的,可是宁州城几十年少见的一口上等棺木。
他说这世上,再不会有这好寿枋了。
埋完苟老师的这天晚上,喝得烂如泥的郝大锤,又抓住一只老鼠,在院子里再次点起了“天灯”。这只老鼠比较大,点着烧了好长时间。老鼠一会儿跑上电杆,一会儿又跑垃圾桶,一会儿又跌檐沟里,最后实在跑不了,才在一块破砖上,任由煤油火朝死里烧。那种可怜的喊,甚至像一个婴孩在啼哭。
易青娥觉得,老鼠简直就跟钻了自己心里一样,不知该怎样去搭救。
古存孝老师就嘟哝说:“这小子,一定不得好死,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