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片2.35:1宽银幕画幅,较之拍摄时的画幅,上下裁切了近一半
这一自然主义方法不仅停留在叙事层面,也同样延伸入了影像层面。自《我的死亡纪事》开始,在拍摄一场戏时塞拉总是同时设置多个机位,让多个摄影师从多种角度进行拍摄,并且使用变焦来获得多种取景,为剪辑争取更多素材,至于组织镜头的工作,则完全留到剪辑阶段。这不禁令人想起马力克的工作方式——“拍摄时获取颜料,在剪辑室中作画”。马力克会让剪辑师随意地尝试各种不同的剪辑方式以发掘素材自身的潜力,有时将一整个人物完全从场景中剪去。他的电影中那些美妙而奇诡的剪辑,正是如此在剪辑阶段中一点一点摸索中得到的,这不正是一种典型的自然主义创作法吗? 同一场景的多机位马力克-塞拉的这种自然主义式的工作方式,完全打破了一般意义上对导演——亦即影像作者——的定义:如果我们将事先构思好分镜、再让命令摄影机和演员配合这种构思的工作称为“场面调度”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塞拉的电影是没有调度的;甚至,在片场,他连取景框都不怎么看,只将注意力放在演员和场景本身上。塞拉自言,这是他从戈达尔那里继承来的观念:要拍摄镜头前的事物,而不是拍摄镜头内的事物,更不是拍摄自己脑中的各种理念和想法。 传统叙事电影通常使用各种功能不同的景别和机位来分割一段“戏”,这种分割,代表的是一种人为的叙述的意志的存在,是它引导着我们观看的注意力,告诉我们哪里才是一个场景中的重点。而塞拉的电影虽然也常常在大量不同的景别和机位之间进行频繁的剪辑,但这种剪辑并不是在对场景进行预设性的分割,而更像是一种观察,更即兴和松散。场景和事件也在镜头视野之外依然存在,是“镜头前”既已存在的、被镜头所观察的本体,而不是“镜头内”被构建之物。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塞拉10s开始的所有作品,从《我的死亡纪事》到《岛屿上的煎熬》,几乎全部使用超长焦镜头和固定镜头拍摄,因为广角镜头和运动镜头会让观众对眼前的场景和事件产生过度的参与感,偏离了观察的本质。 电影中所有镜头都是以几倍于普通镜头焦距的超长焦镜头拍摄的。超长焦镜头的机位设置离场景本身相对比较远,又称为“望远镜头”。透视效果弱,可以明显地看到画面中的纵深被压平,不同的人物形象和空间结构都被压在一起,有一种“观察”甚至“窥视”之感。 剧本本身的巨量,加之镜头的多机位拍摄,使得塞拉10年代开始的所有作品都有着大得惊人的素材量。《岛屿上的煎熬》也正是在这一自然主义方法的语境下展开的,它的剧本有1200多页,最终获得的原始素材有540小时,而成片是这540小时浓缩而成的160分钟。因此,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冰山一角”般的信息迷宫,绝不只是留白手法造成的假象,而是自然主义创作法在叙事电影中的延续——海面下真的还存在更多秘密,只不过它们在剪辑阶段被有意地隐藏了起来。 这里我们必须注意的是,自然主义是一种方法,一种手段,并不是一种结果。也就是说,自然主义的创作方式并不必然地导致一部高度自然、高度真实的电影。因此,塞拉电影中幻想性与反幻想性之间的张力结构,并不是简单地以后者的胜利为终点的。甚至可以说,塞拉用自然主义方法去处理幻想性的题材,并不是为了用自然主义去消解幻想性,并不是要证明“唐吉诃德的故事不过是一老一少在丛林里瞎逛”、“三王来朝的故事不过是三个男人跋山涉水”;相反,他是要从最真实、最自然之物中去重新发现幻想性。当《唐吉诃德》的那一首吉他曲响起时,我们不是从一颗普普通通的树中发现了某种奇迹般的神性吗? 《唐吉诃德》结尾的一曲吉他在《我的死亡纪事》的结尾,卡萨诺瓦死去又重新复活,这是整部电影的幻想性最强烈的时刻。塞拉并不需要幽灵和亡魂的出现来告诉我们这里是死者的世界;相反,他只是动用了剪辑上的一点小技巧:“当庞培在最后吃苹果时,女孩试图咬他的脖子,两者都朝同一个方向看,然后在下一个镜头中,你会看到同一个女孩在树后面的一个完全不同的位置。因此,时间和空间是零点的,就好像一切都在某人的头脑中展开。” 然而,正是这一点小小的修改,让电影的时间和空间完全分解。在纯粹的黑夜之中出现的,是一系列视觉和意义上都断裂而抽象的图像。也许这可以称之为影像的“恐怖谷”——无限逼近真实之物只要差之毫厘,就立刻变得陌异。因此,只需要一点点地对真实做出微妙的修改:在这里添加一些怪异的细节,在那里替换一下剪辑的时空关系,便可以获得了最具象的梦魇也无可比拟的超现实气氛。《我的死亡纪事》中的剪辑技巧在《岛屿上的煎熬》也同样存在:在De Roller观看当地土著的舞蹈表演时,电影悄悄地舞蹈和斗鸡两个明显发生在不同时间的事件,放入了同一个平行剪辑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