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存孝去找了单仰平。
单仰平也是有些为难,竟然已经同意了封子和第三导演的意见,说先让B组试试,不行了再换回来。
古存孝就觉得绝望了。
那个B组李慧娘,从开始就没把他当人。他有个咳嗽的习惯,有时一咳,气都喘不上来,喉咙里呼呼哧哧地发着痰音。小场记几次糟蹋他说:“哎,老古,你这咳嗽功夫深,声音好像是从脚后跟朝上传的。”那个演慧娘B组的甚至大声喊:“哎,古存孝,你个老汉能不能到厕所咳去,恶心得人咋排戏吗?”
古存孝终于把桌子一拍,站起来,当着全剧组人的面美美发了一通:
“我还以为这是个艺术殿堂,原来才是个自由市场。啥狗膏都是能拿到这里来卖的。不是我倚老卖老,唱戏得先做人哩,这人做不好,咋看咋是弯弯椽子,那戏也就甭想唱成啥气候。伺候不起,伺候不起,敝人甘拜下风了。告退,敝人告退了!”
说完,他还作着揖,就从排练场出去了。
古存孝很胖,所以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不免显得有些可笑。他刚一走出排练厅门,就听后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古存孝的老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他真悔恨,不该来省城。要是留在宁州,岂不还是吃香喝辣的好子?他肚子里,有这一生都排不完的戏。一本一折的,连剧本带唱都刻在心底了,随便拉出来都是好戏。可在这里,他就是个“老古董”,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大土鳖”。
他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个B组李慧娘,本就挑不戏,最后还得出洋相。只有忆秦娥才是李慧娘的最佳人选。可眼睁睁地,就让人家把忆秦娥给拉下来了。他也有些恨忆秦娥,娃太瓜了,人家让她下,让B组上,她也就乖乖下来了,一点脾气都没有。下来她还用手背挡着笑,跟个傻子也没啥区别。她不知这是了虎口狼窝,不争,不斗,就没她的事了。在宁州,有他们几个老家伙扛着,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烧火丫头,竟然成了大名。可在这里,他古存孝算哪路角?怎么都是扛不住的。他本来想再忍忍,看有机会,还想把忆秦娥朝上促一把。可家里那两个娘闹得,也实在是待不下去了。那已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了。他还害怕出人命呢。加上单团长也是话里有话,说要他把个人事理好,别让人说闲话。看来,两个娘住在他偏厦房里的事,也是走漏风声了。虽然他每晚都住在地铺上。他也希望有一个,能去跟忆秦娥搭脚。他都给忆秦娥说好了,可两个娘,就是一个都不去,好像他古存孝还成了香饽饽。看来他不离开也是不行了。一旦个重婚罪,氓罪,非同居罪,罪罪都是能安上,没冤枉自己的。老了老了,事业砸了,再让人家一绳捆去,坐几年监,那岂不背晦到家了。无论如何,他得走了,不走已由不得他了。
要走的那天晚上,他到忆秦娥房里,把真实况给忆秦娥说了。他是觉得好好一个唱戏的苗子,不好,就彻底窝死在这大剧团里了。
“秦娥,古老师对不住你,把你从宁州来,老师又没本事让你好好上戏。”
谁知忆秦娥傻不唧唧地说:“没事,古老师,让B组上还好,我刚好能在边上看。一下到了大剧团,我还真的有些怯场呢。”
“瓜娃哟,这是一场斗争,你没看出来吗?”
忆秦娥摇摇头。
“我真担心,老师走以后,你就被这帮狼吃了。”
“你走?朝哪儿走?”
“老师混不下去了,要离开这西京了。”
“咋混不下去了?”
“我说你瓜吧,老师都让这伙人欺负成这样了,你还问咋混不下去了。老师是啥角,岂能虎落平被犬欺,搁浅滩遭虾戏?古存孝是能咽下这口恶气的人吗?”
“你要去哪里呀,古老师?”
“哪里能容下老师,哪里能让老师好好排戏,老师就去哪里。”
“那你不如回宁州算了。我也想回去,咱都回。”
“娃呀,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古存孝既然离开宁州了,就咋都不回去了。我不想让人说我混不下去,才着尾巴逃回来了。老师这回要朝远地走。也许是甘肃,也许是宁夏,也许是青海,也许是新疆。秦地盘大着呢,反正是不回宁州了。”
“你为啥要走得那么远呢?”
“你还没看出来吗,瓜娃呀,就你这两个要烟、要喝茶、要咥、要头、要品的,要是她们能找见的地方,老师还能待下去嘛!唉!”
“那你走了,两个咋办?”
“我这些年可怜的时候,混得没个人样儿的时候,可从来没见她们来找过、问过。你放心,鳖有鳖路,蛇有蛇路,都饿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