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西湖》终于开排了。谁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场战争,战斗的双方,是在省城与“地方势力”之间展开的。省城一方,是以两个导演为主,而“地方势力”,却是以第一导演古存孝为代表的。
省城剧团,历来把从外面调来的人,尤其是从地县一级调来的,都统称为“外县范儿”。所谓“外县范儿”,就是与土气、小气、俗气、稼娃气相关联的。无论生活还是演出,都是为西京本土成长起来的人所瞧不上眼的。西京人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即使早先他们也是从外县招来的,只要打小是在西京学的戏,那也是要高出外县人一头搭一膀子的。尽管从外县调来的都是尖子,但了这个门楼子,也就都矮人一等了。这些年,据说光从外县剧团调来的副团长,都十好几个。一般能在团里当副团长的,也就是业务尖子了。有人把这种副团长“弼马温”,也有“挽笼头”“穿牛鼻绳”的,反正就是套个箍咒,图好管理、能留人才而已。忆秦娥就属于这种“弼马温”之一。从西京本土成长起来的人,边常挂着一串话:“别看你在外县是个什么‘弼马温’团副,芝粒儿大的官儿都算不上,西京城的市民都是科级呢。你来,就一个‘拾鞋带’的。即使跑套、穿丫鬟,还得把马朝后抖。前边领头跑的大套、大丫鬟,还有团里的老娘伺候着呢。”忆秦娥一来,先给安了个李慧娘A组,自是炸了锅了。只是忆秦娥听不到任何信息,不知已经在危险之中而已。
古存孝倒是看明白了。尤其是跟团上两个导演,较量过几回合后,他就知在这里当导演,可不是他娘“闹着玩儿”的。但不好玩,也得玩下去,毕竟团长单仰平是支持自己的。尤其是忆秦娥还是自己要来的。不给娃打打气,,兴许一个戏倒下去,就再也扶不起来了。算是把一个好苗子,就彻底毁了。其实他与那两个导演的矛盾,就在对戏的认识上。他持,要一五一十地照老传统排。过去艺人怎么演,今天还怎么演,连一个作都不能变。而团上那两个导演,一个是移植样板戏出了名的,一个是从上海修回来的。他们都觉得不能老戏老演,得适应今天的观众,必须加快舞台节奏,不能一招一式地慢慢比画了。甚至在音乐创作上,还要加电声乐队,加什么架子鼓。服装也要改良。舞美也是希望得“人间天上的美美奂”。“一桌二椅三搭帘”的老演,他们统称为“外县范儿”,说是再也不能在省城舞台上复活了。他们持,这是到全的舞台上去打擂台,不能丢了一个省的人。更不能跌了一个剧种的份儿。
古存孝也是一让再让。但一些本的东西,他还是在拼着老命地持。这种持,逐渐转化为一个又一个的笑料,在严肃的排练场,他渐次跌落成不断引起哄堂大笑的“跳梁小丑”了。他说演员上场,必须持老台步,先在幕帘内,喊一声“尔嘿”再出场。男的要亮靴底,女的要“轻移莲步上漂”。而那两位导演,死持要去掉“尔嘿”的“怪声”。出场也不准一摇三晃地慢慢“拿捏”“摆谱”,得把更多的戏,让给矛盾冲突和好看的舞蹈。唱也是要加行因素,凡唱得太慢的拖,都一律要改良。这不仅让古存孝不能接受,而且也让忆秦娥无适应。她几乎一唱,旁边就有人发笑。一开口白,也有人做捧状。都在一边指指戳戳地喊:
“看看这‘外县范儿’!”
“快看这‘外县范儿’!”
忆秦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只能用手背挡着,见人笑,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有人就说,团里咋调来个傻子,还唱李慧娘A组呢。
古存孝最近也特别地不顺。解放前娶的二老,也是唱小旦的,几十年都不联系了,结果他们在北山把戏唱红火时,闻风找来了。这个女人在解放后,跟人是结过婚的,又离了。他导演的《白蛇传》《杨排风》,在北山演得最红火时,是口气都能把灯点着的。人的事业顺,气神就足,也特别需要女人,他就稀里糊涂地跟找来的二老,又过在一起了。可没想到,最近大老也找到这偏厦房来了。大老是“文*”中离的婚。那阵儿批斗旧艺人,他在关中的一个地区剧团看大门,每天脸上被画得五马六的,这个组织借去批几天,那个组织借去斗几天,都是为了引人,得他反倒比那些“当权派”的“台口”还多,还红火。大老也就是那个时候跟他离的。她的说,是因为她长得有些姿,被一个工宣队的头头踅上了。她不跟古存孝离,那头头就想方设地要把古存孝朝死里整呢。她才这边离了,那边结的。直到几年前,那人得癌症死了,她才一个人又单吊起来。虽说是大老,可年龄跟二老也差不多。大老过去是一个盐贩子家的小姐,亲娘死后,她爹又娶了一房,在家里不遭待见,有一次连着看了古存孝演的几本小生戏,半夜就跟着他跑了。古存孝那时小生唱得那一个红!二老是另一个戏班的当家花旦,他们在几个庙会上,唱过几次对台戏,也相互有点眉来眼去的倾慕意思,被班主发现后,为了挖人,就把他们撮合到一起了。那时一个名角儿,娶两房太太,也不是啥稀奇事。解放后,二房是自己离开的。两个女人,过去就不睦。现在又搅和到一起,一顿饭没吃完,就把他的煤油炉子扔到院子里了。晚上,还都抢着朝仄上。整得他,只能在地上窝蜷着。得亏还没大闹起来,要是大闹起来,不定还要招派出所人来抓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