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爱国心思,本比别人浓厚。一闻湖北复又失守之信,罗泽南又在那边,一急之下,顿时热血攻心,口吐鲜红,晕倒地上。左右慌忙将他救醒,他始长叹一声道:“唉,天心犹未厌乱,吾民无噍类矣。”
左右因见曾国藩的面色惨白,又在叹声叹气,恐出甚么乱子,正待去请程学启师爷进来劝慰,程学启业已得信赶入。曾国藩便一面请程学启坐下,一面说道:“湖北忽又失守。不知萝山可有甚么危险?”
程学启忙接口道:“萝山异常勇敢,大帅何必惦记。”
曾国藩连连皱着眉头道:“我正为他勇敢,在此担心。”程学启道:“现在路途梗塞,寄信为难。就是本军的探报,也没从前详细。最好派个要人前去一趟。”
曾国藩点头道:“所以舍弟国华,上次报告伪东王杨秀清被杀的内容,我觉很是详细。业已去信赞他。”
曾国藩刚刚说到此地,又见一个戈什哈匆匆的呈上一封急信,接到手中一看,见是胡林翼写给他的。赶忙一面拆信,一面用他嘴唇指指信道:“润芝都有信来,萝山怎么没有信给我,这更奇了。”
程学启道:“或者因为军务倥偬,没有工夫,也未可知。”
程学启说着,即与曾国藩一同看信。只见上面写着是:涤帅勋鉴:此次粤贼复陷武汉,人心大震。因武汉地居天下之中心,扼长江之冲要。贼得之,足以上窜豫直,摇动畿辅;下屏苏省,负固金陵。决难听其沦落。乃率众仍与死战。惟是贼众临满两举,其势甚张。弟以孤军支撑其间,人数既远非敌比,饷糈又筹措艰难。官帅自与弟通好以后,鄂省军事,全交弟一人主持。前者愁其掣肘,无权不能办事;今则又愁责任太重矣!虽在勉强与贼对抗,已觉煞费经营,上月大尽日之战,若非萝山与尊派水师拼力相援,不堪问矣。惟李迪庵中丞素渊韬略,复勇于进攻,亦为近今良好之将材。坛角一役,殊足以寒贼人之胆。盖该处屋宇鳞次,墙垣至为坚固,自广粤洲至于城下十里,旧为市廛,最易藏坚。迪庵中丞察度地形,料贼众必有埋伏,预先戒饬军士严阵徐行。贼众果以数千人伏于草埠堤上民房,暗施枪炮,以击我军。
迪庵中丞当即令赵克彰、刘胜鸿二参戎,分路攻入。火器初举,先将茅屋焚烧数处。渐渐逼近,烟焰弥漫。贼众见火光大起,所烧之屋,系堆积粮物之所,伏贼既不能久匿而不起;而城中之赋,复出七八千人,冒烟冲突。
我兵用枪炮轮流攻击,继之以刀矛,纵横出入。伏贼因火烈而自乱,城中援贼,气为之夺。我兵因而乘之。贼大败。经此大创,坚闭不复敢出。其后萝山营于洪山,以防宾汤山之贼。双方鏖战,而我军殊效命,冲锋数次,贼众头目之丧元者,几有二百余人之多。尸横遍地,见之心酸。忽宾汤山之贼,约二万人左右,出而接应,并欲直扑我军洪山大营,以图一逞。萝山当自洪山驰下时,弟犹阻之云:“贼众我寡,君毋撄其锋锐。”萝山似有怪弟藐视意,置不答,即奋勇上前,兜头迎剿,贼又大溃。萝山乘胜穷追,贼已大半退入城中,萝山紧追不舍,若欲尾之而入。贼众惶急之余,陡然放下闸板,以致闭于城外之贼众,尽为我军队伍所歼,约计不下千余人数。而城上枪炮,密如雨点,萝山立马城外,左额突中枪子,血流被面,衣带尽赤,然犹驻一时许,强立不移,贼亦不敢再出。萝山虽荡城受伤,然退驻营中,照常视事。弟亲往视其伤,伤深二寸余,子弹入脑不出,急延医为之诊治,而卒不救。伤哉!弟知萝山以诸生随兄办理团练,忠义至性,感动乡里。嗣则率其亲邻,转辗湖南江西湖北,大小三百余战,所至之外,贼众骤闻风而溃,克大城四十余处,确称神勇。非特为兄所恃为心腹者,即弟亦钦佩至五体投地也。当萝山驰马下洪山时,弟之阻彼者,非谓彼无男杀贼也,实重其才,遂不觉爱之深言之切耳。今竟受伤而殁,弟为痛哭之恸者再。易箦之时,坚握弟手,犹谓危急时,站得定,不畏死,才算有用之学。
又叮嘱寄语我兄,非将大敌杀尽,彼不瞑目。又谓奈何武汉未克,江西复危,力薄兵单,不能两顾,死何足惜,事未了耳等语。特此详报经过,希即会同将其殉难情形,奏请优恤。路途梗塞,此函到达之日,务望赐复为念。弟胡林翼顿首六年四月初二日曾国藩一直看完,方将那信放在桌上,拭泪的对着程学启道:“果然不出我料。现在赶快回信润芝,须将萝山棺木,先为保护。今奏请恤的奏稿,稍迟不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