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秦娥这次是决意不上全本戏了。
哪个演员不想唱主角,不想上名戏,尤其是大本戏呢?可这个剧团,好像争主角是一种很危险的事。忆秦娥是唱过主角的人,也是红得发过紫的人。她知,主角,那就是比别人多出几十臭汗,多比别人使出几十倍牛马力气的蠢差事。自打开始排练起,你就得把心全部给戏。一本戏,大约三四百句唱词,主角几乎要占到一半以上的量。你天天学,生怕有一句唱得不到位,生怕有一个拖,拖得没。念白,也是生怕一个字摆得不合适,生怕一句白说得没意思。人家下班,都能逛街,打牌,做头,美容,洗衣服。你要是主角,下了班,还得学唱,记词,琢磨戏。并且晚上整夜整夜不着。白天从早到晚昏沉沉,还得经受住各种打击、嘲讽、撇凉。真是得比狗晚,起得比早,还落不下好。到了演出时,别人白天该啥啥,开演前一二十分钟化妆室,三下五除二,把妆定,就上场了。而当主角的,头几天听说要上戏,就开始记词,默唱,生怕上台吃了“栗子”卡了壳。还啥都不敢乱吃,怕吃坏了肚子,演出内急要人命呢。穿衣、觉,更是小心了再小心,一旦冒风,头重脚轻的,念不灵,唱不亮堂,观众才不管你是得了啥子歹症候呢。演出当天,比“坐月子”还难受,不出门,不说话,生怕话说多了伤嗓子。要是唱武戏,一早就得到排练场,把高难度技巧反复演练好几遍。过了中午,就得赶觉,不着,还得拿安眠催。下午四点多,你就得化妆室,从化妆到包头,再到穿服装,少说也需三个小时。人家化妆,都嘻嘻哈哈地聊家庭、聊老公、聊跳舞、聊小姐、聊偷、聊打牌、聊衣服、聊生意、聊电影、聊港台剧、聊化妆品。你得找个僻静的地方,回忆词、回忆唱,一点点回忆戏。等戏一开,人家打着旗旗,满台“嗬啰啰”吆喝一圈,下场继续神聊海去了。你才活开了,热了嗓子,上场一段一段地唱,一句一句地说,一点一点地做,一场一场地打。在场上累死累活不说,下了场还跟“狗撵兔”“鬼抢斋饭”一般,从下场口跑到上场口,去抢换服装,抢换鞋帽,抢补被汗污损了的粉妆。有时,时间张得四五个人帮着抢都抢不过来,还得把幕内的“导板”拉长抻展了地唱,才能在围上最后一围,穿好最后一只鞋后,稀里糊涂地“威风凛凛”“飒英姿”着冲出“马门”。戏演完了,人家都三五成群地吃夜宵去了,你才一点点收拾着“头杂”,一幕幕回放着演出的长和失误。回到房里,也是除了喝,累得啥都吃不下。躺下更是兴奋得半夜不着。出了事故,领导不高兴,群众乱议论;出了彩头,同行不愉快,是非满天飞。在北山演出的那两个多月,她来例假时,多么想给朱团长说说,让她休息几天,缓缓子呀。可票是好多天前就卖出去了,谁也更改不了了。她想着全团都促红自己呢,也就啥都不提说,往下,甚至从此落下了见来例假就肚子痛的病。何苦呢?何必呢?就非要唱这主角吗?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师父苟存忠的死,那是活活累死在舞台上的呀!这几天,她每每想起那一幕,还都是一冷汗。为啥就偏要唱这个李慧娘呢?师父要是不唱李慧娘,兴许心脏病就发作不了,到现在还活在人世呢。就为了唱戏,为了落那点好,听那点掌声,是生生把命都搭去了。她是咋都不想唱这个李慧娘了。她甚至觉得有些不吉利。要争,让她们争去。就是死,她也不唱这本戏了。主意一定,还反倒觉得自己活得轻松了许多。下了班,她甚至还去最红火的骡马市转了半天,买了两个罩,一对耳环,还买了几个不同花的漂亮内,一路哼哼着“白娘子”回来了。
没想到,刘红兵的亲早在门口等着了。见她还哼哼着电视剧的曲,就说:“你心真大,兵兵还关在里边呢。”
忆秦娥就用手背捂了巴,羞得不知说啥好了。
了房,刘红兵亲朝边一坐说:“好了,一切都摆平了。当然,还得要让派出所能下台。剧团这边,也得把人的眼睛都遮住。让他再在里边待上几天,你就去把他接回来。”
忆秦娥想给刘红兵他倒,又急忙找不见茶。她记得,刘红兵是拿过茶叶来的。终于,在一个塑料袋里,她找到了那罐茶。
刘红兵他一见茶叶罐,扑哧笑了,说:“看看兵兵,啥都朝你这儿偷。这罐茶叶,还是他爸的老朋友从杭州捎回来的清明雨前井,他爸平常都舍不得喝的。这不,刚打开喝了一次,连声说了三个好字,就连罐罐都找不见了。全长上你这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