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这个时候,剧作家秦八娃再一次来省城了。
秦八娃这一次是带着他的剧作《狐仙劫》来的。
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忆秦娥的消息了。他也从小消息里知,忆秦娥是生了小孩儿。他为忆秦娥惋惜:这么好个角儿,可以说是秦几十年都难出的一个人物,怎么就被刘红兵这样的公子哥儿给下套住了呢?这都是一帮玩物丧志的东西,看着忆秦娥绝、稀世,就把人家当了尤物,死死捏在手上不丢。可又不珍惜人家的前程,尤其是艺术生命。忆秦娥正值演戏的当口,就被孩子拖住了。尤其是武旦,那是要凭气力、功夫吃饭的。生孩子不仅耗散气力,而且在带孩子的过程中,也会把一个净利落的女子,带成拖泥带的家庭妇女。他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写作。他觉得忆秦娥,已经不值得他耗费心血了。
可就在正月初三的晚上,省秦的单仰平团长突然一瘸一拐地来了。说是给他拜年哩,其实是催剧本来了。他知,剧团团长最缺的就是好本子。他就把他对忆秦娥的失望说了出来。谁知单仰平比他还恼火,开口闭口都说忆秦娥就是个大瓜×(团长骂人呢)。说她枉长了一副人的模样,骨子里,是蠢得跟猪都挂了相了。他大骂了一通忆秦娥后,又说:“不过她瓜、她蠢、她傻,咱不能也跟着她瓜、蠢、傻呀!咱得把她朝灵醒地教不是?秦闺阁旦、尤其是武旦,毕竟宝贝少。咱不能眼看着她,傻到拿一绳,把自己彻底吊死的地步吧?我这次来,就是想向秦老师讨教,看有没有治她那傻病的方子。”两人三合计两合计,就说到了新戏上:不定忆秦娥对新剧目有兴趣,又会重返舞台,继续她的“秦小皇后”生涯呢。两人一说热,秦八娃就又把剩下的几场戏,很快写了下去。并且写得很顺畅。
戏一写完,他先给老绘声绘地念了一遍。老一边磨着豆腐,一边听,中间还抹了几次眼泪。秦八娃都偷偷看在了眼里。念完,老就夸奖他说:“好戏。也好笑;也苦;还曲里拐弯的,引人得很。”并且老也酸不唧唧地数落了他一通说,“你一辈子,就写个女人戏。”他一笑说:“男人戏,有啥好写好看的嘛。”老还用点石膏的木瓢,把他脊背美美磕了一下,说他是个老鬼。
依秦八娃想,忆秦娥肯定已经不成样子了。在他们村,好好的女子,一拉娃,就成了懒散娘。可当他把忆秦娥家的门敲开时,几乎吓了一跳:忆秦娥不仅没有变懒散,而且比过去出得更白皙、更利落、更漂亮了。她穿着白练功服,除了脚上的红舞鞋,还有扎头的红丝带,浑上下,都透着一无掩饰住的生命朝气。孩子是在上着,而她正在一边墙上,把大顶拿得呼急促、大汗淋漓。
要不是知她生了孩子,谁又能相信,这已是做了亲的忆秦娥呢?
秦八娃几乎是感到一阵惊喜了。
忆秦娥见是秦八娃,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秦老师,你怎么来了?”
“看我们的名角儿来了呀!”
“还啥子名角儿不名角儿的。我离开舞台一年多,都成孩子他了。”
秦八娃看了看上熟的孩子,说:“依你演戏的天分,要孩子真是早了点。”
忆秦娥亲昵地看着孩子说:“孩子很乖,一天特别觉。我倒没觉得有啥烦的。”
“这满头大汗的,还在练功呢。”
“活活,闲着也是闲着。”
“不敢再闲了呀秦娥,再闲,只怕就把事业彻底丢了。”
忆秦娥笑着说:“丢了就丢了,反正孩子也得带。”
“孩子谁不能带?你得对秦负责哩。”
忆秦娥用手背把一捂,笑着说:“我又不是团长、领导。也不是省戏曲剧院、易俗社的头儿,我还能负得了那么大的责任?”
“秦娥呀,秦出你这么个人才不容易。你不要自己把自己不当一回事。”
正在这时,忆秦娥她娘胡秀英买菜回来了。
忆秦娥就急忙介绍秦老师。
秦八娃说:“这不很好嘛,有你娘在这里照看娃,你赶快回去事业,多好。”
“就是的,连我去买菜,菜市场的人天天都说,你女子咋不见唱戏了呢?都盼着呢。”
忆秦娥最不喜欢她娘的,就这一点,走到哪儿都要卖派,说她是忆秦娥她娘。忆秦娥在这一带的确影响很大,胡秀英只要说出她是忆秦娥的娘来,连卖葱卖蒜的,都会少收一点零钱。有时还能搭几葱、搭几头蒜呢。她娘也就在这一带招摇得搁不下了。但每次回来,她也都带着遗憾,说街坊邻居都问:你女子咋不唱戏了呢?真是可惜了!还都说生了娃,也得唱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