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她的信心和恐惧心理在激烈斗争。在这方面,我能做的只是倾听。
忘掉怎样死亡了
又是四年过去了,汉娜再来找我。
“我真是很没用,”她说,“癌又复发了,扩散到肝,但我就是不相信我会死。”
我注意到她下眼睑的颜色加深了,脸色则更苍白。她全身疼痛,走动的时候面容扭曲,慢慢来到房角一张皮椅旁,小心翼翼地坐下。她腰上绑着个呼吸器大小的化学疗法泵机。“我想多了解一下我身体里面的这些小捣蛋鬼。”她说。癌细胞内部的细胞器太微小了,用我的显微镜无法看到,于是我给她看放大十万倍的黑白电子显微图。
她看着显微图,看得很入迷,但没有做声。我等着听她这次用什么比喻来形容她的癌。
“癌细胞既然对身体有那么大的破坏力,为什么还要不断繁殖?”她终于说,“为什么它们不死掉?”她不再去想美丽的图像、比喻,她要正面对付她的癌。
我告诉她,机能障碍和多余的细胞通常会自行毁灭。
“癌细胞会不会自行毁灭?”
“显然不会。癌细胞忘掉怎样死亡了。”
“我也是。”她说,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接着,她突然哭了起来,浑身颤抖,似乎所有藏在体内的苦痛都跑出来了。“我有三个乖儿子,又有爱我的丈夫,”她说,“我要是死了,他们会很凄惨,因此我一定要撑下去。”
我紧紧抱着她,好久才放开。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做。我敬爱汉娜,欣赏她应付癌症的态度,她的坚强,她的斗志,她维护家人的决心。我再也不能只把她当作玻片上染了色的死细胞看待。由于汉娜,我渐渐认识到,诊断和治疗策略对治病没有什么大作用,了解病人的需要然后给予帮助,才是治病良方。
火红的落叶
几个月后,汉娜带着她的小儿子来了。男孩好奇地盯着我,他已经决定长大了要做医生。
“纳德勒医生让我看看自己的活组织,”汉娜对儿子说,“他让我看我的病,让我知道我要对付的是什么。”她得意到几乎忘形。
我一一回答了男孩提出的问题,我相信,他知道母亲曾经为了他而勇敢地与病魔搏斗。
“我感觉到我的病又要复发了,”汉娜说,“我常无端疲倦,又这里那里不舒服。因此我决定到缅因州去。”
“为什么?”我问。
“那里有秋叶,”她说,“我要去看秋天的景色。”
我仿佛见到癌细胞正在转移,挤进她的肺部、肝脏和骨头。她的免疫系统还行吗?药物对她还有帮助吗?还会有另一次开始吗?
汉娜和儿子手挽手离开我的办公室。她表现得充满自信,好像知道就算她跌倒了,还是能再站起来;如果倒地不起,还是会在另一时空再站起来。
我回去看我的显微镜。我努力在一堆癌细胞中搜索,寻找缅因州的落叶。那些叶子刚落下的时候火红艳丽,然后慢慢腐烂,成为肥料,滋养埋在下面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