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普罗霍雷奇·加乌普特瓦赫托夫原是个灵活利索的中尉,擅长跳舞,又是追求女性的能手,如今却已经成为又胖又矮而且瘫痪过两次的地主了。有一天,他替他妻子买东西,忙得劳累不堪、筋疲力尽后,走进一家大的乐器商店里,要买乐谱。
“您好!……”他走进商店里,说。“请您费心给我拿……”一个矮小的日耳曼人站在柜台里边,这时候对他伸出脖子来,脸上现出笑吟吟的问号。
“请问,您要买什么?”
“请您费心给我拿……。天气好热啊!这样的气候简直叫人没法办!请您费心给我拿……。嗯嗯,……给我拿……嗯……请您费心……。我忘了!!”
“您再想一想,先生。……”
加乌普特瓦赫托夫抿紧嘴唇,小小的额头上皱出许多纹路,抬起眼睛来沉思不语。
“我忘了!!这真是鬼记性啊,求主宽恕我这样说!喏……喏……请您费心给我拿……。嗯……我忘了!!”
“您再想一想,先生!”
“我本来对她说过:你写下来!她偏不写。……她干吗不写呢?我总不能样样都记住嘛。……不过,也许您知道吧?那是一首外国曲子,弹起来响亮得很。……啊?”
“这样的曲子,您知道,我们这儿有很多呢,所以……”“嗯,是埃……当然了!嗯……嗯……让我想想看。……哎,这可怎么办?我买不到这首曲子就没法回家去。娜嘉,也就是我的女儿,要闹个没完了。要她弹琴而又没有乐谱,您知道,那可不方便,……那她就弹不好!她本来有乐谱,不过,实不相瞒,我一不小心把煤油泼在乐谱上,又深怕惹出一场争吵来,就悄悄把它丢在五屉柜后边了。……我可不喜欢女人家吵闹!她就叫我再买一本。……嗯,是埃……嘿,……好大的一只猫!”加乌普特瓦赫托夫说,伸出手去摩挲一
只躺在柜台上的大灰猫。……它呜呜地叫起来,舒畅地伸个懒腰。
“挺好的猫。……看样子,它还是西伯利亚的种呢,坏东西!……这倒是良种的猫,小坏包。……它是公猫还是母猫?”
“公猫。”
“咦,你看什么?丑嘴脸!傻瓜!老虎!你捉老鼠吗?咪呜,咪呜?……这真是该死的记性!……你好肥啊,小坏包!
您能把它下的小崽子给我一只吗?”
“没有。……嗯。……”
“要不然我就带一只回去。……我的老婆最喜欢这些东西:猫!……现在可怎么办呢?我一路上都记得,可就是现在忘了。……记性不济了,完了!我老了,我的好年月过去了。……如今到死的时候了。……那首曲子弹起来响亮得很,很花哨,很庄严。……对不起……嗯……也许,我来唱一下吧。……”“您唱吧,……oder①……oder……或者吹口哨也成!
……”
“在房间里吹口哨是罪过。……喏,我们那儿有个谢杰尔尼科夫,专爱吹口哨,吹啊吹的,后来就倾家荡产了。……您是日耳曼人还是法国人?”
“日耳曼人。”
“这我从您的相貌就看出来了。……幸好您不是法国人。
……我不喜欢法国人。……他们嘴里老是嘘啊嘘的吹个不停,……糟透了!打仗的时候,他们吃老鼠。……有个法国人在自己开的小铺里一天到晚吹口哨,到后来就把他的食品杂货一古脑儿吹到烟囱里去了!如今他欠下一身债。……连我这儿他也欠着二百卢布呢。……我有时候用鼻子哼几句。嗯。
……对不起。……我要唱了。……等一等。我马上就唱。……咳。……我有点咳嗽。……嗓子眼里发痒。……”加乌普特瓦赫托夫捻着手指头打了三个榧子,然后闭上眼睛,用假嗓唱起来:“斗斗梯斗斗。……哈哈哈。……我唱的是男高音。……我在家里最常唱童高音。……对不起。……梯拉拉。……咳。
……我的牙缝里不知卡了个什么东西。……呸!原来是一粒小谷子。……斗斗。……咳。……我多半感冒了。……我在酒店里喝了点凉啤酒。……特鲁鲁鲁。……就照这样一路高上去,……然后,您知道,又低下来,低下来。……就这样忽上忽下的,后来又一步步上去,声音那么脆,……斗斗梯……鲁鲁。……您听懂了吗?这时候接着是低音:古古古土土。……听懂了吗?”
“没听懂。……”
公猫惊讶地瞧着加乌普特瓦赫托夫,多半笑起来了,然后懒洋洋地从柜台上跳下去。
“没听懂?可惜。……不过我喝得也不对。……我全忘了,真叫人心烦!
“那您就弹钢琴吧。……您会弹吗?”
“不行,我不会弹。……以前我倒拉过小提琴,只有一根弦,不过那也拉得不怎么样,……马马虎虎。……我没好好学过。……我弟弟纳扎尔倒会弹琴。他学过。……教他弹琴的是法国人罗卡特,您也许知道,就是韦耐笛克特·福兰崔奇。……那个法国佬可真逗笑。……我们开玩笑,叫他拿破仑派。他生气了。……他说:我可不是拿破仑派,……我是法国共和派。……他那模样,说实在的,也真是共和派。……简直生成一副狗嘴脸。……我那去世的父母什么也没教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