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时有微风透窗而入。
盘坐在睡榻上的简昆仑仿佛有所感应地睁开了眼睛。一条人影,恰于这时,自高而坠,映入眼帘。
大幅的白纱慢子,在微曦的晨风里,轻轻飘动。
纱幔之外,便是盛开有海棠、各样兰花的小小院落,那人自高而降,便落在这里。
透过薄薄的轻纱,简昆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
甚至于,已经认出他是谁!
二先生!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疯疯癫癫,倏忽来去,这会子又跑到自己这里做什么?
简昆仑心里一惊,待将有所防范,紧接着随即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仍然盘坐在床上,动也不动一下。
眼看着二先生瘦削的身子,像风势里的一片树叶那样轻飘,一起即落,翩翩乎已进入房中,来到了长榻一端。
双方的距离是如此之近。
这个距离之内,简昆仑假使有所异动,已有所不及,不过,从一开始,他即认定了对方这个人,绝非恶人,他的到来,应该不会怀有恶意,也就没有太过紧张,只是适当的心理准备,却也不应疏忽。
如果对方真要心图不轨,简昆仑已经假设了三个不同的方位可供抽身,必要时仍可在对方扑前的一霎间,陡然飞起右脚,踢点对方眉心要穴。
看来这个顾虑全属多余,二先生并没有向他出手的意思,只是圆睁着一双深深陷进眶子里的眼睛,一脸奇怪地向对方打量着。
仍然是日间那穿着,月白色的一袭长衫,又大又肥,衬着他消瘦的脸,白皙、憔悴,满脸胡子。这一切在简昆仑睁开眼睛一霎间,完全映入眼帘。
二先生忽然后退了一步。
等到他确定简昆仑并没有其它动作后,才自站定,那张瘦脸上戏剧性地展开了笑颜,露出了白森森狼也似的一嘴牙齿。
双方至此以不再保持沉默。
“你是谁?”简昆仑直直向对方看着,“二先生?二先生就是你的名字?”
二先生仍然咧着嘴在笑,一条口涎,拉面也似地由他嘴角垂下来,他却不理会,那副样子颇是狼狈。
一霎间,简昆仑可真有些糊涂了。
这副神态表情,已说明了对方这个人,确是精神大有问题,乃至于不分昼夜,放浪形骸、懵懵懂懂。
只是,他却能吹出那等轻柔婉转,极具功力的笛曲。再者,映着月色的那一番奇妙舞蹈,又岂是一个神智不清之人所能舞得出来的?
真正叫人百思不解!
这个人现在正歪过头来,向他频频打量着,那么笑态可掬的样子,一如孩童般的幼稚天真,只是他显然已不再年轻,透过一缕缕花白了的长发,可以直觉地判断出,他的年岁当在六旬上下。
什么样的一种遭遇,使他来到这里?抑或是原本他就是这里的人?
基本上,简昆仑对他一无所知,是以也就越发触及了对他的无比好奇。
二先生一面笑,一面后退着,频频用手向窗外指着,那意思颇似要他到外面去。
简昆仑几乎被他弄糊涂了。
“为什么不说话?”简昆仑明明记得他会说话的,一下子却像是又变成哑巴了。
调侃似的,二先生发出了一串笑声,身子霍地向后一纵,已自蹿身窗外。
情势发展至此,逼得简昆仑非得要一探究竟不可,手下按劲,已自榻上跃身而起,紧循着对方的身子,穿窗直出。
虽说是穴路被封,普通身法的施展却是无碍。
二先生见他跟出,很高兴地笑着,忽然身子跃起,刷!落向墙头。
简昆仑忙自纵起,也落身墙上。
二先生身子一纵,又蹿了出去。他轻功极佳,这一蹿,总似有六七丈开外,若要昔日,这个距离对简昆仑并无困难,只是今天他却难以达到。
奋身一纵,也不过只是三丈远近。
他这里身子方自落下,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才自觉出情况不妙,回头看已不见来时之路,即使自己所住的那幢半月轩书楼,也失去了踪影,心里一惊,才知道此身已坠入万花飘香所设置的奇妙阵势之中。一时进退维谷,好生为难。
心里正自后悔,眼前人影乍闪,二先生却已笑嘻嘻站在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