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经老了,老年斑遍布他的手臂,像一棵时光斑驳的法梧。我在人世间摸爬滚打,却终于平淡庸常。我终于懂得了做为一个父亲的艰难,终于理解了他的挣扎,他的孤独。我常常被朋友真诚劝告,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放下你自己,你不高看自己,学会妥协和解,放弃一些古板的教条,你就可以改变你的处境。类似的话,我也曾经跟父亲说过,但很多年后,我竟成了他。我一直抵抗的、拒绝的,竟在不知不觉中,深入我的骨髓,那是因为在潜意识中,我是认同他的。而母亲外交带来的虚假繁荣,原来在内心深处,我是一直深以为耻的,只是那时候的我浅薄流俗,因为父亲的潦倒不堪,而拒绝成为他的样子。 老去的父亲平静安然,他依然每天都与牛在一起,他和他的牛一样仰观白云,俯首大地。他们一起咀嚼岁月的烟霞。他们不说话,而白云苍狗。父亲留给我们的只有平安和淡静,就像老屋明瓦投下的微凉的光斑。没有大富大贵,没有大起大落,就像安静平缓的流水,就像绵延的瓜瓞。 每次父亲在门口目送我回城时,都会说:"注意安全,平安是福啊!"到了中年,我才明白,这种貌似苟且的人生观里,需要怎样的勇敢、坚持和拒绝,甚至比"积极"要付出更多的担当。每一次离别,我总想抱抱他,但每一次伸出手,都变成了向他挥别。我不回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路跟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