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秦娥还能说什么呢,正大到底是患了健忘症,还是要故意颠倒黑白呢?这才过去多久,并且当事人都在,他就敢这样张口说瞎话了。她本来想客气地对他微笑一下,毕竟是一个耄耋老人了。但她终于没有笑出来。她只在心里想:那时,正大怎么就能那样跟她和她舅过不去呢?到底为啥来着?
离开正大后,她本来是要去看老艺人裘存义,还有大师傅宋光祖的。他们都是她当烧火丫头时,像长辈一样帮过自己的人。四个给她排戏的老艺人,也就仅剩裘老师还活在人世了。她说看完胡老师,就去看裘老师呢。谁知在她和米兰从正大那里出来后,就得知:裘老师昨晚已经去世了。裘老师活了八十四岁。
她们的行程就不能不有所改变了。她说她无论如何,都要参加完了裘老师的葬礼再走。
也就在那天葬礼上,她不仅见到了封潇潇,而且还见到了让她受难一生的仇人廖耀辉。
廖耀辉是被宋光祖师傅用一个木车,把他拉到火葬场去送裘伙管的。他大概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忆秦娥。宋师告诉她,廖耀辉已经偏瘫在好几年了,但他无论如何都要来送送老伙计裘存义。廖师说老裘是个好人,一生几次帮他圆了大场,转了大圜。要不是老裘,他廖耀辉恐怕早都在这个单位做不成饭了。廖耀辉并不是剧团的正式炊事员,却在这里做了五十多年饭。他家里没有后人,得了半不遂,偏瘫在后,团里就让宋光祖照顾他的起居了。剧团也穷,大伙工资才发百分之六七十。一月给廖耀辉发些基本生活费,已是做到仁至义尽了。医费有些报不了,大家就凑点份子,把他老命延续着。宋师对她说:
“廖耀辉到现在还在嘟哝,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娥儿了。是他把娃的名誉损害了。让他得啥病,都是老天的惩罚和报应。他还说,光祖有机会见娥儿了,一定给娥儿赔个不是。说下辈子,他宁愿变一条狗,给娥儿看大门都行。他迟早都在说,他是丧了德行了。现在话也说不清了,可怜得很。”
忆秦娥远远地看着坐在木车上浑颤抖,并且涎四的廖耀辉,看了很久很久。一刹那间,她好像突然原谅了一切:
这终是一个可怜的生命而已。
在快离开宁州时,她甚至给了宋光祖师傅几千块钱,说:“给廖耀辉买个椅吧,这样你经管着也方便些。”还没等宋师明白是咋回事,忆秦娥已经泪眼汪汪地转离开了。
她不是哭廖耀辉的可怜,而是哭人的可怜。包括自己,都是太可怜的生命!
忆秦娥在裘存义的葬礼上,还看见了封潇潇。他不是站着,而是躺在灵堂旁边的一个壕沟里,得边是围着几条狗,在吃着他胡乱吐出的污秽物。她怎么都止不住泪的涌:
人人,无论你当初怎么鲜亮、风光、荣耀,难最终都是要这样可可怜怜地退场吗?
米兰老师直到最后,才给胡老师吐,让她到美百老汇参演秦的事。说就几句伴唱,相信她一定会唱得彩绝的。
米老师说,她从十几岁时,就嫉妒着胡彩香那一嗓子好唱。这些年了,她一想起她的唱,心里就不免一阵。
临走时她说,她九岁开始学秦,今年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也不知多少次,在美做梦,都还是在宁州的秦舞台上唱戏。
她说她生命内核里,终还是一个唱秦的戏子。
离开宁州时,她抱着胡老师说,她在美等着迎接自己的师姐。并说:
“你一定要来!从某种程度上讲,我是为秦娥,也是为你才淘了这大的神,费了这大的力。你一定得跟秦娥一起来。秦娥,一定要把你胡老师拽来,一定!”
忆秦娥直点头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