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纽约,米兰似乎只把胡彩香和忆秦娥当回事。同样是从宁州来的楚嘉禾和周玉枝,却享受不上那两位老乡的待遇。虽然米兰也私下把她们四人宴请过一次,但对胡彩香和忆秦娥,明显是高看了好几眼,并感深厚得无相比的。周玉枝倒是不在乎,说:“人家米兰跟胡彩香老师是师姐师妹关系。忆秦娥又是人家两人帮过的,自然走得近些。那时我们是学生,跟人家就没任何关系。来了美,人家能单独请我们一次,已是很不错了。你还计较人家,不该没掏钱让咱上帝大厦。戏太过了噢。”
忆秦娥还是老样子,一来就觉,哪儿也不去。除了保证演出,几乎连华尔街都没去看一下。她们倒是落了个清闲自在。不让逛,还是都出去逛了。着华尔街金牛那光溜溜的牛蛋,把相也照了。帝大厦也上了。连“9·11”被炸掉的两座大楼原址也去看了。楚嘉禾跟几个人甚至还偷偷去华盛顿逛了一趟呢。
演出也的确成功。还是真的很成功。那次去欧洲演出三个月回来,媒说是“轰欧洲”,大家都想发笑。其实就是去耍“绝活”去了。可这次在百老汇,是真正的大戏演出:故事剧完整;有文有武;并且文戏与唱分量还很重。两场演出,第一场上座率在百分之八十左右。第二场竟然爆棚了。华人观众能占到五分之一,其余还都是老外。并且在演出完后,五次谢幕,时间长达十六七分钟。第二天,美很多媒都报了中最古老剧种秦,在百老汇的演出盛况。忆秦娥的剧照,甚至都有媒是用整版推出的。
尽管大家对胡彩香有一百个瞧不上,可在百老汇的演出,胡彩香那几句伴唱,还真是震撼了全场。照米兰的要求,是一定要胡彩香出场演唱的。“薛兰花”是照米兰的意思,安排胡彩香出现在了剧的高:
〔面对狐仙老巢的崩毁,一白发苍苍的老狐仙,拄一藜杖,颤巍巍地从废墟中走来。
〔她站在陡峭山头上,唱出了这样四句苍凉备至而又神昂奋的苦音慢板:
山高长的摩崖,
千秋万代的狐家。
百折不回的摧打,
生生不息的发。
〔在老狐仙杖策远迈的路上,聚集起越来越多蓬的新生命。
楚嘉禾虽然那么不待见胡彩香,可还是被胡彩香这四句苦音慢板,唱得心生震颤,后悔不迭。要是当初有眼光,早早把胡彩香住,给自己也教出这一口好唱来,哪里还有她忆秦娥的米汤馍呢?世间真是万事都只能在无从更变的时候,才看出症候来。等看出时,一切也都晚了。不过要能早看出来,都成了神仙,恐怕这个世界也就只能都兴风作妖了。这个该天煞的胡彩香,出了一路的丑,没想到,最后在百老汇,却因几句唱,而红火得也上了报纸,成了演出的“大亮点”。
米兰在演出结束后,竟然上台来,是抱着胡彩香号啕大哭起来,她说:“你没变,就是这个声音,四十年前就唱得这样让人心碎。”
楚嘉禾想,四十年前的心碎,恐怕跟今天的心碎,完全是两个概念了。只有争主角的人,才懂得这种心碎的残破程度:那是要滴血,要搅成泥的。
回后,忆秦娥的戏竟然拥到机场,拉起横幅,打起锣鼓,把忆秦娥是抬着上一辆大轿车接走的。
楚嘉禾回到西京才知,对忆秦娥的宣传早已铺天盖地了。连胡彩香那几句唱,都有人提说。而她一个堂堂女二号,竟然翻遍报纸和各种网络,只字未见。她本来就是一个碎,这下更是火上浇油地说:
“你团真是古怪,这明明是秦出访,省秦出访,怎么宣传报出来,都成忆秦娥一人的事了呢?既然她一个人能成,那就让她去美唱独角戏好了,怎么还要拉一堆人去呢?你们都是泥塑木偶吗?这扣碗的底子,也垫得太窝囊了点吧。嗨,你还没见忆秦娥那个土老帽娘,才张得搁不下呢。现在死了傻孙子,没事了,也瞎收拾瞎打扮起来了。在忆秦娥去美的时候,她把两掉光了的眉,也文成了两个死百脚虫的样子。本来就薄气,这下还画得红赤赤地翻了出来,活像白骨她了。她整天穿条大花子,还是萝卜形的。上还绑了块印度女人才绑的那种说衣服不像衣服、说披肩不像披肩的大花布。先头她还是拿个花扇子,在南城门外人群背后,战战磕磕地扇着,舞着。有时脚笨的,都能把自己别倒。现在可不一样了,都敢举一把花不棱登的‘太平伞’,走到人前,又是哨子、又是整队伍的,都在领秧歌舞了。开口秦娥长,闭口秦娥短的,生怕没人知她是忆秦娥她娘似的。还有一件事,可是把我快笑死了。就在你们去美演出,说是轰了百老汇的第二天,我到城墙下闲转呢,见忆秦娥她娘,张得把《天鹅湖》里的‘四小天鹅’都跳上了。说是跳的芭蕾,却放的是《好汉歌》,‘大河向东,天上的星星参北斗……说走咱就走,你有我有全都有……’,只见她领着舞,一跛一跛地出来,还起了一个‘大跳’呢。‘嗵’地落下来,差点没把城墙砖砸个窟窿。嘎嘎嘎,嘎嘎嘎,你说好笑不好笑,真正是槌城,三年都成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