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位置在两侧打开的栅门之扉内侧的“恶太郎”谈起了故乡出生地神户的话题,为对方的话“是个好地方吧,神户……”所促发,用日语唱起了据说别国水手们都会哼着的苏格兰民谣《アンニーローリー》(安妮·劳瑞)——由歌词看,不是堀内敬三译词的《アニーローリー》,而是在此之前的绪园凉子译本,所以特意写作“アンニー”——这时,不妨看看不知不觉间位置到了栅门之扉这一侧的惠美子从近旁向山内贤投以视线的两个镜头的适切的连锁状态。而且,唱到歌词的后半部分,以坐进客堂间的芳江将视线转向<观众>无法看到的二人的远景镜头收束,所以为这场雨所濡湿的空间意外的扩张就始料未及地瞩目。这种空间把握的适切,可谓优异的现代性的摩登风。 就这样,“恶太郎”与惠美子近距离相对视线交错,而男子唱完后,女子说出了他国船员们以一夜为限离开神户,远赴别所这件事的残酷。男子说了或许离别才是生活这样意味的话,女子以这无法忍受回应。男子沉默着点头向对方投去亲切的视线,而就在这里,片头时伴着字幕流淌的抒情的旋律缓缓高昂。就在非此不可的瞬间伴奏音乐开始流动这一演出的适切,只能说极率直地震动了我的心。我很长时间误认为这首曲子改编自以“想相逢相见而忘了害怕……”开头的《笼中鸟》,今度再次回顾后,为时虽晚但还是从初见“恶太郎”时打着太阳伞的和泉雅子与田代绿哼唱的“去还是回 在北极光之下,……”注意到了,这是北原白秋作词、中山晋平作曲的《流浪之歌》。这旋律在无言的和泉雅子略带阴翳的特写镜头背后也在持续流动,此时会不禁突然有点在意起这个序列到底会如何结束。 但,像是在嘲笑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一样,画面突然一变用远景镜头摄入了右手边流淌着河川,左手边并排着商店的的确有地方城市感的岸边道路上行进的男女三人。这无疑是外景拍摄的光景吧。看起来雨也像是停了,男子穿着白带子木屐披着黑色斗篷,女子们也没再撑蛇眼伞。“多谢,再会”述说了告别的话语目送了穿过右手边石桥远去的田代绿原地伫立的山内贤与和泉雅子的小小人影不知为何令人感到心疼,在这光景的背后仍继续流淌着抒情的旋律。 微弱的阳光开始照射的住宅街上让并排远去的二人的后影在稍稍逆光中凸显的摄像机实在美妙,当我感叹这几近于小津安二郎的呼吸了吧的时候,突然止步的男子将身着的斗篷轻披在女子的肩头,敏捷地避开了小津式的东西。默默接纳了这一举止的女子侧颜略带阴翳的特写镜头很棒。看上去这是女子自家门前的样子,日光落在整张脸上的男子邀她一起去散散步,女子就这样笼在阴影里缓缓点头。于是,二人开始沉默地走着,从这起的数个镜头,每一个都是后拉出远景的摄像机,在外景地——由于预算的关系,并不在丰冈,据说是在首都近郊的秩父进行——拍摄而成的吧,在可以说非此不可的实在适切的小巷的纵向构图中,让二人的后影微微地凸显出来除了称之出类拔萃外无话可说。大家都以为只有成濑巳喜男能拍的这个小巷的镜头如此轻而易举就导入到画面中展示出来的铃木清顺谁都只能感叹他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而在狭窄的小巷里走远的二人,突然间四周是蔓延的水——是河川,是沟渠,还是池沼——以此作为背景,在逆光中双唇轻触。具有抑制效果的抒情,是仿佛将胶片全域都湿润了一般的美妙的胸上景。 <接着>二人就不发一言地回溯同样的风景,走向女子的家。日暮时分,在一片薄暗的光景中,男子脱去女子肩上披的斗篷,取得了周日午后见面的约定,相互挥手道别。“恶太郎”到达桥边,将木屐踩出响亮的声音同时开始有点兴奋地疾走。然后,一个人站在刚刚才与惠美子双唇相接的水边,在有点逆光的照明中默默地抽烟。面朝画面右边的“恶太郎”的侧面像随缓缓的节奏淡出,一瞬高涨的音乐也就此中断。如是,以几株粗竹干受雨濡湿的直道开始的抒情的“邂逅”序列迎来了终结。 数年后,铃木清顺导演以《恶太郎传 恶星之下》(一九六五)将今东光的相同原作彩色电影化。但是,在这里无视这一点,特意试着只对这一序列的构成做详细的探讨,无非是为了理解既有古典式的旧风又有现代性的摩登风的铃木清顺这位电影作家是何等巧妙且适切的演出家。他不仅限于武戏,还是能若无其事地拍出这样作品的强大的导演。话虽如此,这也并不是单纯的抒情青春恋爱剧。毕竟,这二人不久后甚至结成了肉体关系。但,再怎么说是旧制时代,中学生与女学生毫无踌躇地涉及这种行为——今天来说,也会看作未成年的淫行遭受非难吧——不得不说是相当果敢的设定。事实上,在京都的旅馆结为一体的第二日早晨,二人多次双唇触合的场面等,都是以让大人都汗颜的自然感来描绘的,再次让人感到了惊诧。 看上去也年纪轻轻的中学生与女学生,像长年生活相伴的夫妇一般的这种接吻姿态是何以可能的呢。如果说这是“大正时代”之故的话,那么喜欢“大正”的铃木清顺会不会夸大其词呢。或者,这兴许是既有古典式的旧风又有现代性的摩登风的昭和高明演出家才被容许的特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