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上两个菜,便有一家人上来禀报:“棋痴领着外城黄员外来,说一定要与这位姑娘下盘棋才肯走。”盛大官人正享受着美人美食,没心情理他们,挥手道:“叫他们明天再来。”安在一旁笑道:“你们只管喝酒聊天,我与那位黄员外下一盘,人家专程上门,拒绝了总不大好。”盛大官人无奈,只得让他们进来。
进来的黄员外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自己夹着块莹莹有光的棋盘,后面一书僮捧着棋子,看上去似都是宝贝。黄员外一见安就道:“姑娘,幸会幸会。老夫想请姑娘解一局珍珑,这局残棋是老夫祖上传下来的,流传了几百年都无人能解,老夫原曾派人寻找国手王洛阳,想请他破此迷局,但王先生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听闻姑娘与王先生颇有渊源,想老夫终于找对了人,今日无论如何都请赐教。”一边说,一边在旁边新摆出来的桌子上落子如飞,摆出个残局。
安听王洛阳说起过珍珑,但对围棋没特别爱好,所以也不想去破什么残局,但既然人已经被她叫进来,少不得打点精神去对付了。见黄员外摆好黑白子,她忍不住问:“老先生你不会摆错吧?”黄员外一听,气得白胡子直飞,“这局棋我自小下到大,天天都要摆出来参详一番,即使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姑娘你尽可以放心。”安心想,这才叫棋痴。拈了块松子玫瑰香糕,看向那局棋。
这局棋很奇怪,咋一眼看,似乎是白子占尽优势,但深入一想,就会明白,其实白子已陷入黑子的掌控,直犹如老大黄牛被人牵住了鼻子,即使幼童也可以拉着它呼东喝西的。心里这么一想,手就不知不觉地拈起一粒白子,可又觉得投哪里都是黑子的圈套,心里不忿,干脆逐个空洞地考虑。黄员外见安一出手就是拿的白子,就说了声:“嗯,有门。”但见安举着白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只是比划而不落,又愁上眉头,道:“是啊,我钻研了一辈子的棋局,人家怎么能那么快就解开了呢?”安一听,忙里偷闲抬眼白了他一眼,道:“你当然不能,你能落一个子想到后面的十步吗?三步都有危险。”抢白完就自顾自地继续挥着她那白子。黄员外一想自己还真只能想到三步,不由泄气。
安独自在黑白阵中纵横驰骋,混不觉时交三更,盛大官人巴不得佳人多留一些时候,也很不以为意,黄员外和棋痴两个也是对着珍珑神魂颠倒,惟有任意枯坐憋闷,忍不住提醒道:“安,明天还要赶路,我们早点回去歇着。”安却抬头茫然地看她一眼,道:“这招下去要吃掉我大把白子,这怎么行,反对。”然后继续闷头思考。任意见她着魔似的,真是千古难遇可以欺负的时候,拿起冰上的汗巾子往她头上一覆,寻她开心道:“吃就吃掉,吃亏是福呢。”安被她冰毛巾一激,“哗”一声跳了起来,道:“你杀人啊,不如拿你的雪蛛出来,把我冻成冰块。”任意笑道:“你再不肯回去睡觉,以为我就做不出来?大不了明早再替你解开。”安不理她,脑子却因这一打岔而清醒好多,把刚才以为肯定吃亏的那步走法又拿回来想一下,却发现其中另有洞天。不由大叫一声“成了”,把白子一掷回盒,拍拍手对任意道:“好了,我们可以回客栈了。”
黄员外忙一步抢出拦在路口,哀求道:“小姑娘,这局棋耗了我一生心血,你既然知道了,还请千万赐教,否则老夫死都不瞑目。这儿济南府的人都知道老夫为着这局棋痴迷,连老婆孩子都没有,今日万望姑娘大发慈悲,把这局棋走给老夫看。你要什么条件,老夫都可以给你,这是屋契地契,这是我所有银票,还有全部的珠宝玉器,只要你说一声,全是你的。老夫不比盛官人差啊。你千万留步。”边说边就跪了下去。安看着不忍,白胡子白发的,怎么可以让他给自己下跪,忙挽起他,不声不响走回棋盘前,执白子走下一子,然后自己又下一黑子,把白子收掉大片,顿时黑白形势明朗,白子似无回天之力。可安又稳稳地下了个白子,棋痴在边上忍不住出手下一黑子应对,三下两下,形势却又扭转,白子一气呵成,收复失地,占据主动地位,黑子顿时失风,棋痴下得汗出如浆,只觉比上盘还要惊心动魄。而黄员外则是拽着自己的胡子看的两眼发绿,胡子拽断老脸出血都尤自不觉,直到安落下最后一子,收去大片黑子,这才惊觉大局已定,挣着一口气,说了声:“朝闻道,夕死可也。”把花花绿绿的契约往安手里一塞,一口长气吐出,魂归离恨天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