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到了门口,卫靳岭稍微喘口气调整心律,拉开毛玻璃门走了进去。
“打扰了。”
“啊?”
回应他的竟然是他以为还在学生会开会的柳冰雾!
“你……”他楞楞的脱口而出:“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事找老师谈。”柳冰雾更讶异,只不过那冷冰冰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他内心的动摇,“你呢?”
“我……”又怔忡了下,卫靳岭才回过神。
哼,真倒霉,怎么在这种地方也会碰上他啊?
打定不甩柳冰雾的主意,卫靳岭决定尽快把伤口处理好就回球场继续练习;和这个伪君子独处,等一下的晚餐他可能会消化不良。
可是……好象没看到该有的身影耶。
卫靳岭四处张望了下,“保健老师不在?”
“她有点事暂时离开一下,我是代替她在这里看着的。”开口仍旧像是冷飕飕的寒风,柳冰雾的表情一直没有改变,“你是怎么了?哪里受伤吗?”
就属于足球社的卫靳岭而言,会到保健室来,毋庸置疑是受了伤。
“不用你好心,我自己来就好。”
来得真不是时候!
只能自认时运不济,他径自走到水槽旁,冲掉伤口沾上的沙土。
“这个伤是怎么来的?”
不知何时跑到他身旁的柳冰雾问道,声音近得仿佛是贴在耳边似的,卫靳岭当场吓得几乎跳起来。
“你、你干嘛?”他转过头瞪着柳冰雾。
面对这堪称粗鲁,甚至无礼的反应,柳冰雾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我帮你擦药吧。”
“啊?”
“伤在这种地方要自己来可不容易,而且你又不是左撇子,用左手没办法精准上药吧?”
困惑的打量着柳冰雾的神色,卫靳岭想在其中找到戏弄自己的成分,意外的却只在那夜色般的瞳孔中看到平淡。
就算他说得对,他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天晓得柳冰雾这家伙是存着什么心!
“不要你多事。”低低地啐了声,他抽起一张面纸拭干手上的水。
搞不懂柳冰雾心里的想法,也没兴趣去弄清楚他的意图,他走向放着消毒药水的铁柜,开始搜寻。
不晓得柳冰雾在想什么,他却跟在他的身后,也往铁柜的方向走去。
“喂!你到底要干什么?”拿出自己需要的瓶瓶罐罐后,卫靳岭终于忍无可忍的回头对他吼道。
“你不觉得这么做只是在做无聊的逞强吗?”柳冰雾的神情简直可用冷酷无情来形容。
“什么?”
“我帮你只是基于同学的立场,你却疑神疑鬼的。”
“谁晓得你闲着没事这么好心做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担心什么?”冷笑一声,柳冰雾挑挑眉,“我还真是好心没好报,还是说你怕我?”
“你他妈的说什么鬼话!”
卫靳岭气得从木椅上跳了起来,顾不得自己手中正拿着镊子。
“我哪里说错了?”
狠狠瞪着仿佛轻蔑自己的眼神,卫靳岭险些压抑不住上前打架的冲动。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中了这家伙的计。
对,他只是要逼自己失态而已。
在心中说服自己后,他看都不看柳冰雾一眼,坐下来准备治疗自己的伤口。
就如柳冰雾先前所言,伤处不偏不倚的在一个讨人厌的地方,加上他手臂上凸起的肌肉纹路,要对准伤痕下药还真是挺困难的。
“唔……”
即使碰到难处,他也不想求助这个惹人嫌的家伙。
沾着药水的棉花球怎么也没办法准确的擦过伤处,卫靳岭更加勉强的转着自己的右手臂。
“择恶固执!”
“什么!”
听到柳冰雾冷不防出口的不善批评,眉心拧得快要可以夹东西的卫靳岭,分秒不差的抬头白他一眼。
“你逞能有什么意义?”柳冰雾冷冷的说着。
“要你管!”重重的哼了一声,他本想低头继续奋战,可是手上的镊子却猝不及防的被对方抢走,“喂!”
手中拿着从卫靳岭那儿夺来的镊子,柳冰雾不发一语的以另一手固定他乱动的右手臂,动作异常轻柔的替他擦药。
“会刺痛吗?”上药完毕后,柳冰雾抬头问。
从柳冰雾接手上药的工作,棉花球碰到他的那一刻起,卫靳岭就一直呆呆张着嘴,傻傻瞪着为自己上药的手指。
因此当那微带痛楚的感觉在伤处发作时,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家伙在搞什么鬼呀!
上星期才当面扬言讨厌自己的家伙,今天的态度居然可用殷勤来形容。
莫名其妙!他何时变得跟以前一样,居然会关切自己?还是说,他其实是别有企图?
卫靳岭目瞪口呆的想着,整个人马上陷入头晕脑胀的状态。
卫靳岭承认,他完全不了解柳冰雾现在的想法,更无法看透他那莫测高深的眼神代表什么。
“很痛吗?”见他怔怔的不回答,柳冰雾不解的问道。
痛?他在说什么……啊!
蓦地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卫靳岭刻不容缓的抽回自己的手臂,仿佛怕只要在同一个地点多待一秒就会被柳冰雾伤害一样。
“这点小伤怎么会!”他哼了哼,随后站起身来。
事实上的确有些刺痛,因为破皮的面积和深度都不算轻微,就算撕裂他的嘴,他都不会在他面前坦诚的。
“我帮了你,总该说些什么吧?”看着起身就往门口走的卫靳岭,柳冰雾不由得蹙起眉头说。
“是你多管闲事,我又没求你。”他头也没回的嚣张道。
卫靳岭还很记恨他“陷害”自己失恋的事,所以不管今天他帮了他什么忙,他都不可能真诚的对他道谢。
自己的好心竟得到这样的回报,柳冰雾不悦的凝瞪着他离去的背影。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但不管是门内或门外的人,心情都陷入低潮。
卫靳岭自是不爽柳冰雾那么多事,却又要求他的感谢;而柳冰雾则是觉得自己一片好意都被糟蹋了。
虽然如此,他仍无法否认,自己之所以看不过去出手相助的原因,竟是他不忍看到他受了伤的模样。
这越来越和自己讨厌他的想法相违背的心情,让柳冰雾缓缓沉入困惑与不安之中。
* * *
“你为什么在这里?”
才刚回到甜蜜的家,卫靳岭就发现客厅里坐了个不速之客。
怎么连在家里都躲不掉?
将自己的情绪毫不隐藏的表露出来,卫靳岭不悦的瞪着正坐在沙发上、一脸怡然自得的柳冰雾。
不管是在教室还是在保健室,总之他今天已经看够他了,才想着回到家能好好放松一下,这家伙又仿佛阴魂不散般出现在他眼前。
“靳岭!你这孩子说这是什么话?”卫母挑眉,白了儿子一眼,“是你柳阿姨今天临时加班,托我照顾冰雾。”
“啊?要跟他一起吃饭?”那他一定会食欲不振。
“没错。不过在开饭前,你带他先到房间里做功课。”
“为什么?我们又不是小孩子,干嘛闲来无事还窝在一块儿读书?”
“你们以前不是常一起用功?”
“所以说我们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你最近的小考都考得很差,这样一来段考肯定会退步的,趁这个机会让冰雾帮你补补习有什么不好?”
“啥!”卫靳岭不屑地哼了声,“我才不要哩!”
“叫你去就去。”卫母的声音一沉,使出向来惯用的伎俩,“否则大块的炸肉就让给你爸爸。”
正在发育中的青少年对食物有份格外的执着,好运动的卫靳岭,更是将这个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妈,你怎么可以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对于母亲的“小人”,他立刻加以大声抗议,只是也对其效果心知肚明。
“你是要选择听话还是受罚?”
最后通牒一出,卫靳岭只有顺从的接受自己的命运。
他看向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改变的柳冰雾,那只要在他人面前就绝不会崩溃的假面具真让人火大。
“喂!走了。”他不甘愿的催促着。
“靳岭!”听到他粗鲁的叫声,卫母马上从厨房探出头来。
“好啦好啦,知道了。”他当然晓得柳冰雾在母亲心中是个十全十美的模范生,因此要是跟他斗绝没好下场。再度看着柳冰雾,他开口:“走吧,先到我房间去。”这已经是他退让的最大极限。
仿佛一点也不在意他的粗暴言语,柳冰雾以让卫靳岭看了就一肚子火的优雅姿势起身,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客厅。
* * *
“好吧,你到底是哪里不明白?”
一进自己的房门,卫靳岭就听见身后的柳冰雾用着和先前相差一百八十度的恶劣口吻发问道。
“啥?”非常、相当不爽的转过身,卫靳岭瞪着这个到人家家里作客,却还不晓得要客气的混蛋客人。
“卫阿姨不是要我教你读书?”柳冰雾摆出一脸施恩的表情,双手抱在胸前,身体则斜倚在门框上。
“谁希罕你教呀!我可不需要你这种老师。”冷哼了一声,卫靳岭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丝毫没有邀请柳冰雾进门的打算。
径自掀开书包,拿出课本和随堂考的试卷,他压根儿不管柳冰雾还直直的站在门口,就找起错误的问题来。
“啧,你连这个都会写错?”
忽然间,一道热气呼过卫靳岭的耳垂,伴随着这带点轻蔑的批评而出。
“谁叫你进来的!”他顿时气得眼睛冒火,转过头给那个擅闯他人房间的混帐家伙一拳。
不用说,精通武术的柳冰雾要躲过这一击实在是太易如反掌,而他那轻轻松松就闪过攻击的模样,更是让卫靳岭的怒气火上加油。
“拜托,这点老师在课堂上不知强调过多少次了。”一点也不管卫靳岭气得随时会发动攻势,柳冰雾站在书桌边,夸张的耸耸肩,蹙紧秀丽的双眉,“会有人写错还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滚开!”卫靳岭猛地站了起来,一点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全身也散发出抗拒的气息。
“又不是我自愿要教你的。”柳冰雾不怕死的再次耸肩道:“要不是看在卫阿姨这么担心的份上,我也懒得甩你的成绩。”
“你别在别人的房间里嚣张!我可没答应让你进来,你凭什么大摇大摆的闯入别人的房间?”
“是你自己邀我进来的,你忘了?”
“什么?”
他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了?谁会邀请自己的敌人踏入重要的基地?
“你刚才在客厅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反正我一点也不欢迎你,出去!”他没健忘到不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但那是环境使然。
“你也未免太反复无常了吧?一会儿请人过来,一会儿又赶人出门。”
柳冰雾当然不至于迟钝到看不出他当时的“邀请”是情势所逼,刻意这样找他麻烦,摆明了就是要找碴。
“滚出去!”被惹毛的卫靳岭可顾不得什么待客之道。
“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
“卫阿姨不是说过要我指导你的功课?我可不想辜负阿姨的请托,所以你还是乖乖的做功课比较好。”
“别用我妈当借口!”卫靳岭气得抓狂。
“那你自己去和她说明如何?”柳冰雾也不是好惹的角色。
唔!
他明知他是有求而不敢和母亲起冲突,却还说这种不安好心的风凉话。
卫靳岭狠狠瞪着柳冰雾,心想总有一天会要他好看。
柳冰雾对那恨之入骨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早已习惯他总是赤裸裸的敌意,也很讶异他从不隐藏对自己的厌恶,即使是在师长同学,甚至双亲面前。
面无表情的看着了解争不过自己、恨恨低下头用功的卫靳岭,房间里瞬间出现的沉默,让他的思绪闪进了另一个领域。
不着痕迹的环视自己所在的小空间,他有些讶异但愉快的发现,这里似乎和两年前没多大的改变。
房里的阳光气氛依旧,那种明亮而舒适的感觉令人有些怀念。
严格说起来,他已经有一年十个月又两个多星期没造访卫靳岭的房间了。事实上,他甚至可以精算到明确的天数,只是觉得算得那么清楚似乎没必要,而且这么做也挺蠢的,因为这好象表示他很在意这件事似的。
自己居然将这段空白记得这么清楚,虽然那是下意识的作为,但他仍有点气恼自己的不争气。
不用说,讨厌他到底的卫靳岭,是绝对不会记得他有多久没进他房间玩了,也一定认为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即使如此,自觉矛盾不已的同时,他还是无法不去怀念这睽违已久的空气。
眼角瞥见振笔疾书的卫靳岭,注意力不知不觉集中到他正努力不懈的试卷上,快速浏览过后,一个小错误跃入他眼底。
“这里错了。”微微弯着身子,柳冰雾伸手点着错误处指正道。
将全副心思摆在翻查课本上的卫靳岭,自然被这突兀的举动吓了一跳,那自身后出现的手臂,让他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很不高兴的瞪着站在自己身旁、一脸施恩的柳冰雾,他动作夸张的向前一趴,用身体将考卷的大半面积遮掩起来。
“你别多嘴行不行?”
好心被狗咬的感觉当然说不上好,柳冰雾的眉心在对方不断散发敌意的状况下,也不友善的拧紧了。
“是卫阿姨要我帮忙的,要不然就算你跪着求我,我也懒得管!”
他下颚一扬、哼了一声,像是要更惹毛卫靳岭,又向书桌站近了些,以嘲弄的目光直直的在试卷上来回逡巡,仿佛准备找出另一个一定存在的错误似的。
被那种轻视的眼神看得大发雷霆,卫靳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粗鲁的把试卷揉成一团塞进抽屉。
但即使如此,柳冰雾也没离开的打算,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定定的靠在书桌边,两人的距离近得仿佛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
那和自己经常一身的臭汗味不同,总是飘着淡淡清香的气味,让卫靳岭不由自主的火冒三丈;这让他想起母亲三不五时的抱怨,问他为什么就是不能跟柳阿姨的儿子好好学学,别老是弄得一身灰头土脸的回来。
整天待在冷气房里的学生会会长,当然和足球社的他不能相比较,可是母亲每回老爱将两人放在一起较量,还动不动有比上不足的叹息。
一想起这件事,卫靳岭的怒气就不由得升高。
“你很烦耶!不是要你别一直靠过来的吗?”
站起来的同时,他朝着不知为何就是粘在他身边不肯离开的柳冰雾吼着,然后像是要强调自己的意思似的,还顺手用力往他的肩膀一推。
不知在想什么的柳冰雾,大梦初醒似的怔了一下,卫靳岭还以为他正张口要对自己大骂时,楼下传来母亲叫唤两人用餐的声音,打断了一场可能的争战。
怏怏不乐的啐了一下,他丢下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的柳冰雾,率先走出房门。他本来已准备好要狠狠吵上一架,发泄心中累积下来的怨气的。
忙不迭跟在他身后离开房间的柳冰雾,虽是一脸的面无表情,心底却因呼叫来得恰是时候而庆幸不已。
刚才,若非卫阿姨及时的叫喊,他不晓得自己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反应。
简直比一千零一夜更令人难以置信!
虽然一直和卫靳岭有着吵不完的争端,可是没有一次比这回更加令他惊心动魄。
那靠自己这么近的脸庞,对着自己而来的热气……熟悉的声音、体味传来,让他的身体仿佛通过一道电流似的战栗不已。
在那种情况下,他满脑子装的居然是和眼前局面毫无关系的东西。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呀!
在往饭厅的短短时间内,他拼命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害怕被人一眼看穿心中无法解释的莫名骚乱。
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也不太想知道,柳冰雾埋首专心吃饭,心底祈祷这让自己困惑的感觉能尽快消失。
* * *
星期五下午——
在放学的社团活动结束后,卫靳岭由足球社经理的手中拿到这个学期的预算分配资料,在短暂的浏览和讨论后,他的脸色越形难看。
根据学校向来的惯例,社团在学期初使用的经费是上学期即发放好的,至于第一次段考后的经费则在开学时追加编列。
现在,在卫靳岭手上的,就是这学期后半段的预算编列表。
“卫同学,你说怎么办?”足球社经理也是面有难色。
“怎么办?当然是找那家伙问个清楚了!”才说完,连更换被汗水湿透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卫靳岭捏着手中的文件转身,一副想找人理论的凶恶模样。
认识两年、颇为了解他的足球社经理,自然知晓他口中所指何人。
“可是……”她及时拦下他,“现在学生会应该已经散会,说不定连学生会室都上锁了也不一定。”
“那边没有人也无妨,反正我晓得要去哪里找人。”
转身的同时,他留下让足球社经理心惊胆跳的话,然后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 * *
学生会室果然如预料的一样已大门深锁,对着人去楼空的专用会室,卫靳岭极端气愤的踢了钢板门一脚。
哼,逃得真快!
虽明知事实并非如此,但他不这么想不甘心。
也罢,反正现在赶紧回去的话,就能逮到他好好的盘问。
身子一转,他迅速奔回社团办公室,顺手就抄起自己的书包,不顾一身的汗流浃背的直往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