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哇咧——”
把书包顶在头上也无法抵挡这种恐怖的倾盆大雨,才一眨眼的工夫,卫靳岭从头到脚没一处不被雨水浸得透彻。
洗个澡或跳下游泳池都没这个情况夸张!
索性将没派上用场的书包拎在手上,他死心的让打在身上都会痛的大点雨滴,尽情的落在他的衣服上。
十月份虽然还很温暖,但那是指没穿着被雨淋湿的衣物在雨中跑步的时候。
呜……搞什么鬼呀!气象局可没说今天会下雨,更别提居然是这种有撑伞也等于没撑的可怕雨势。
球鞋就好象盛满了水泥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仿佛有千万斤的铁球拖住他似的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脚步沉重的走进住家的巷子口,他还来不及庆幸就发现前景不妙。
今天父母要很晚才会回来,昨天已先交代他要自己去买晚餐,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居然忘了带钥匙!
完蛋了!
看来他得拖着这身像是被人丢到水塔里再捞出来的行头,在大雨不停的屋檐下等上五个钟头以上!
不会吧?
上天真的打算这样苛求他吗?虽然他很赞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但请不要在此刻用在他身上。
怀着万般无奈,他躲到家门口的屋檐下,原本希望多少能避开强大的风雨,但显然这窄窄不到三尺的遮盖,是全然无法抵挡天候的威力。
怎么往里面缩还是会被雨水打到,他干脆死心的在门口席地而坐,看看雨势是否会减缓。
雨势雷霆万钧得吓人,除了风声雨声之外,什么声响都进不到他的耳里,因此在一双学校指定的皮鞋出现在他眼前之前,他压根儿没注意到有人靠了过来。
一身的衣裤都被雨水淋湿不说,又静静坐着继续被冷冷的大雨凌虐,向来身体康健的卫靳岭,终于挡不住寒意的袭击,红润的双唇在不知不觉间失去血色,湿透的身躯也逐渐轻轻发颤。
就因注意力全数集中在自己开始打颤的身体上,他一直到那双皮鞋在自己眼前停下脚步,才讶异的抬起头来。
啊?
来者居然是住在他家对面的柳冰雾,他正以不解而……略显担忧的神情定定的盯着他瞧。
担、担忧?要是在几天以前,他会一口认定这点实在是有待商榷,可是现在他却不是那么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看到柳冰雾,他实在很难不想起前天,也就是他在操场上昏倒的隔日到学校后,从朋友口中听得的事实。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会为了自己做什么事,但朋友一五一十的转告,却教他想否定都不行。
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揍了那个故意撞倒他的学长,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抱起他跑到保健室……
这真的是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柳冰雾一向不是最懂得在人前披羊皮,做出优等生的假象吗?像这种会毁损他既定形象的行为,他原以为有生之年都不可能看到的,更别提他这么做还是为了自己!
所以,这两天来在学校里,他都对柳冰雾视若无睹;一来是因他猜不透他莫名其妙关怀自己的用意,二来,他虽口中打死也不会承认,但他知道自己其实有点畏惧他那天抱住自己时的眼神。
“你怎么在这里?”
哗啦大雨中,柳冰雾的声音像是受过训练般,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
问这什么白痴问题!
白着眼扫了他一眼,卫靳岭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这里是我家呀。”
“那为什么不进门?”
不太想浪费口水回答他,但又觉得这样耗下去是浪费时间,所以卫靳岭简单的将父母的晚归与自己的健忘说了一遍。
笔直的注视着他的视线并没有移开,倒是被看的人忽觉不自在的转过头,恨不得这缠人的目光早些消失。
但不可能听到他心声的柳冰雾,只是无言的又凝视他好一阵子,在他快要受不了欲起身赶人时,才缓缓的开口:
“到我家来吧。”
本想要他滚出自己视线的卫靳岭,自然不可能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反应不过来,让他楞了好几秒。
“不用你假好心。”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也弄懂他话中的意思后,卫靳岭冷冷的哼了声。
老实说,他被柳冰雾这些天来的作为弄胡涂了。
他不久前还清楚的告诉自己他讨厌他,可是做出来的却净是些很难让人了解的行为。
真让人搞不懂!
好奇心归好奇心,但直觉告诉他有些事还是维持现状对自己比较好,因此他决定不再深入探究柳冰雾反复无常的态度,反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选择相信自己本能的劝告,尽可能减少和他有额外的接触。
可是他忘了柳冰雾不论做什么事都喜欢跟他作对,这回自然也没例外。
“别逞强了,走吧。”
站在他面前,明明跟自己一样是落汤鸡的柳冰雾,不知为何就是看不出一丝凌乱的样子。
“谁逞强了?”极端不快的微微抬起头,他没好脸色的斜睨了他一眼。
不过这没好脸色现在有着两层意义,一来当然是指他受不了柳冰雾动不动就管自己的闲事,二来是因淋了雨又湿渌渌的吹风;身体在这种状况下迅速失温,脸上自然不大可能有好看的血色。
只是,打死他他都不会承认自己惨不忍睹的脸色是因冷得“冻未条”的关系。
无奈的看了眼明明就在发抖却死要面子的卫靳岭一眼,柳冰雾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讶异自己竟然没被他不友善的态度惹火。
“你不是冷得在打颤?这样不是逞强是什么?”
他相信自己应该是露出明显的担忧表情,但看在卫靳岭眼里,却认定他这是自以为君临天下的自大。
哼,以为自己高高在上!
原本就觉得柳冰雾特地跑到他家门口“关切”就是多管闲事了,加上这样自以为是的劝说,更让卫靳岭曲解他善意的出发点。
年轻气盛的少年本来就讨厌他人的说教,此刻站在他眼前劝得头头是道的,又是他最看不顺眼的家伙;因此他摆出一副闲人勿近,否则自行负责的骇人模样,大有如果柳冰雾胆敢再向前跨出一步就要他好看的气势。
不屑的从鼻子哼出声,卫靳岭抱住双手横在胸前,虽然穿着短袖运动服的手臂冷得起鸡皮疙瘩了,他就是不愿坦言自己是在逞能。
“这点小雨怎么可能让人冷得发抖,不要在那边胡说八道!”
“这么好强有什么意思?明明就是一副快受不了的模样。”
“你有什么证据?”他间不容发的反驳。
虽然身体快冻僵了,他可没连骨气都给冻坏了;至少在自己看了就一肚子火的混帐东西面前,他说什么都要把寒意忍下来。
脸上露出无话可说的神情,柳冰雾的双眼往上翻了个白眼,想不通都冷得失去血色的卫靳岭这么顽劣做什么。
“你不是冷得连牙啮都在咯咯作响?”他指出一项明显到不需佐证的事实。
“那又不是因为寒冷的关系!”卫靳岭还是好胜得不肯承认。
眼再度自认投降的转了一圈,柳冰雾伸手将垂在眼前被雨水打湿的浏海往上拂开,眨了眨被雨滴弄得有些不适的双眼,不晓得要用什么理由才说得动这个固执得莫名其妙的青梅竹马。
“你快点站起来好不好?”柳冰雾再往屋檐下挪动一点,避免被风吹斜的雨打到身上,“我也快冷得受不了。”
那就闪回你家去呀!
卫靳岭眼一抬,用“你够了吧”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后,下意识的将身体向内侧缩了一点御寒。
只不过,就算柳冰雾当着他的面指出这一点,他是宁死也不会承认的。
而可能因为真的很冷吧,柳冰雾并没有花时间去做这种无聊事。
“要走你自己走,我可没要求你陪我一起淋雨。”卫靳岭闷着头,没注意到自己放在小腿上的手指因不胜寒气而紧紧攀着肌肤,“你不是很冷吗?那就快滚出我的视线,反正转个身就到你家了。”
对于他出乎意料的逞能顽抗,柳冰雾再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说动他看清眼前的状况;卫靳岭的脑子八成是被雨水冻坏了,不然就算他们俩的交情再糟糕,也不至于选在这种时候闹别扭才对。
“我再说最后一次。”柳冰雾叹出一口没有声音的气,“到我家来吧。”
这是他最后的口头劝说了,卫靳岭再无端执拗的话,他决定付诸行动。
可偏偏卫靳岭就是卯起来要跟他对抗似的,完全没把这最后通牒放在眼里,头也不抬的大声吼了回去。
“你烦不烦啊?同样的话你想听几遍?我说我——”
没让他的话有说完的机会,柳冰雾伸手猝不及防的抓住他的左手臂,顿时截去他本来要开始的唠叨不断。
身体一旦感到无法承受的寒意,就会反射性的对外来的碰触产生比平时更敏感剧烈的反应。
卫靳岭被雨水和强风夺走体温的身躯正处于这种状态,因此当柳冰雾也是冷冰冰的手指扣住他的臂膀时,指端略加施压触碰的部位,立即传回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让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但在这种冷得连说话都会断断续续的情形下,没有人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紧握上臂的手一用力,卫靳岭整个人像遭老鹰抓住的小鸡一样,毫无抵抗能力的被提了起来。
“喂!”
“你都冻得没力气反抗了,还想逞强?”
都这种情况了还不死心,柳冰雾终于露出长久以来第一个堪称不悦的表情。
不过被以这么可耻的方式箝住行动的人,不可能理性的接受眼前的窘态,卫靳岭仍然试图挣扎。
“别闹了,走吧。”
仗着自己原本就略胜一筹的力道,和卫靳岭因稍稍失温而削弱一大半的体力的情形下,柳冰雾硬是将他拖到自己的家门口。
* * *
“赶快把衣服脱了洗个热水澡,我会借你干净的衣服的。”
把卫靳岭推入自家的浴室后,柳冰雾丢下这句话后,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些失神的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卫靳岭感受到身体传来的警讯,再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莲蓬头,微微衡量得失之后,他终于拉下面子走向热水温暖的呼唤,反正他讨厌的家伙现在也离开了。
七手八脚地卸下粘在肌肤上的湿衣服后,卫靳岭迫不及待的转开右手边的水龙头,享受着被热水洒落的舒适感。
哇……好象又活过来了似的。
虽然嘴硬不愿道谢,但他不得不承认柳冰雾的坚持是对的。
要是维持着原来的姿态继续在屋檐下风吹雨打,晚上父母回来时,要叫的可能就不是救护车而是殡仪馆了。
不过……
在身子获得回温,细胞也活络起来后,原来被冻僵的思考力好不容易开始转动。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真的是完全摸不透柳冰雾的想法,他干嘛自找麻烦帮忙和他压根儿就水火不容的自己?
以自己向来一直线的心性,要解析他迂回曲折的思考回路,可能耗上一辈子都还不得其门而入吧。
虽然如此,柳冰雾此番的行径倒也不至于毫无脉络可循;至少,这和先前他为了自己痛殴学长一顿,和飞也似的将昏迷中的他送到保健室的这两件事,并列本世纪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对一个势不两立的仇家,他可没柳冰雾那份度量,所以自然也不能了解他再三帮助自己的原因。
身上淋着冒出蒸气的热水,脑子一直运转着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声响,他诧异的回过头,想看看发生什么事。
当着他的面,将浴室的门在身后合上的柳冰雾,像是理所当然似的褪下自己身上的衣裤。
“你……干嘛也进来?”卫靳岭暗地吃了一惊,有些结结巴巴的问着正在解开皮带的柳冰雾。
“看也知道,跟你一样,我全身都被雨淋湿了。”
“所以?”
“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吗?”柳冰雾眉向上一挑,“我可不想因大雨生病,所以当然要尽早去除这身寒意。”
柳冰雾的说明合情合理,他的反应是太大惊小怪了点没错。
理智的将穿着一身湿渌渌衣裤的他拖到这里来的是他,而这里又是柳冰雾这家伙的地盘,他想洗个或泡个热水澡也是应该的。
想想自己在人家家里这么做的确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可是话说回来,是这家伙要他先进来的。
再说,就算一起洗又如何?两个人都是男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层面的顾虑。
心想这也对的卫靳岭于是决定不再多话,毕竟这里可非自己的领土而是他人的疆域,加上自己正蒙受他的“好意”,也很享受这种冲热水澡的温暖感觉,为了不因失言被丢出去,他还是少开口的好。
看着柳冰雾朝自己的方向而来,他识相的往角落闪去,空出大半空间,为了不因看到他的脸会失去控制又吵起来,他选择背过他,继续享受着人生之于他而言,除了吃饭睡觉外的第三乐事——洗澡。
温热的水流不断洒在冰冷的皮肤上,在好一阵子的洗礼后,卫靳岭原本苍白的肤色渐渐蒙上一层红润。
身体温暖之后意识也获得清明,原来因冷意变得迟钝的知觉也逐渐复苏。
唔……
是……错觉吧?
虽然背对着柳冰雾,他却有种被凝视的感觉。
这就是人最可靠却也最不可信赖的第六感作祟,让卫靳岭明明不可能得知在自己背后的柳冰雾究竟在做什么,但又有自己被盯着瞧的感觉。
可是这怎么想都不可能。第一,他不认为柳冰雾会闲着没事,去看会惹自己发火的人;第二,同样是男生,他看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呀!但,那仿佛咬在背上的视线却刺痛得令人难以忽视。
很想转头确认这道吃人般的目光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实的,卫靳岭发现要提起勇气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如果他回过头,发现他真的在看自己的话该怎么办?
不,问题应该是,假使他真的在注视他,那原因何在?
是终于看他不顺眼、想赶他出门?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两人应该趁此将长久以来的新仇旧恨做个了结?还是……
啊……不管了!
事情不做做看怎么晓得会有怎样的后果,更何况,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被赶回大雨滂沱的外头而已。
下定决心之后,他在心底倒数。
十、九、八……三、二、一!
猛地回过身,他不让柳冰雾有足够的时间披上任何伪装;如果事情当真得找个时机解决,那就现在做个结束吧。
然而卫靳岭马上就后悔了。
两人之间不过相距一个手掌的距离,柳冰雾几乎是紧贴在他背后,考虑到莲蓬头的热水范围有限,这似乎是很合理的距离。
但问题是,那直勾勾的凝望着自己的黑眸……
柳冰雾定定的、没有丝毫的犹豫或疑惑,不晓得是否因水蒸气的关系而氤氲的晶亮眸子,即使在看到自己蓦地转过身时,也没有一丁点的动摇。
一股堪称害怕的情绪进占卫靳岭的心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不久前,他原因不明的抱住他时,也曾有过相同的表情。
那只能用炽热来形容的眼神……
“我、我洗好了先出去。”
本能的想逃离这种暧昧不明的气氛,呼吸和心跳在万分之一秒间急剧加速;他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或整件事的合理性,与生俱来的直觉只给他一个先逃再说的讯息。
右脚才向旁边跨出一步,一道强大的力量便将卫靳岭往墙壁上拽去。
“哇!”
背部在撞击到磁砖铺设的墙上而瞬间吃痛,让他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闷叫。
等那阵震得他全身一阵麻的痛楚过去后,他才睁开先前因撞击力而反射性闭上的双眼,痛骂那个害了他的凶手。
“很痛耶!你干嘛啦……”
反手抚住自己的背脊,卫靳岭劈头就是一串埋怨。
可是从头至尾,那位弄痛他的现行犯都不吭一声。
“喂——”本来还想张口再骂些什么,但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却无言的截去他的话。
星空般的双眸,仿佛要将他一口吞下的看得目不转睛,卫靳岭因这意外的状况,惊愕得动弹不得。
原本对自己赤身露体的现状毫无知觉,可是在那除了热烈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形容的注视之下,他深切的感受到两人此刻是裸裎相对的。
扣在自己肩上的双手是那么使劲而灼热,像是要在他的肩头上留下指痕般的使尽全力。
不晓得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卫靳岭紧张得猛吞口水。
他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柳冰雾这么做的动机,可是看到他那激昂到近乎狂乱的眼神,他不能自己的害怕起来。
找不到逃跑的机会,也觅不出脱逃的空隙,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手无寸铁的人类,正面对一只饥肠辘辘的猛兽。
不说些话改变现状不行,这炽闷的气氛似乎要逼得他窒息。
“柳冰——”
才一张嘴,一道仿如焚风的热气立刻夺去他的呼吸,在他了解到发生什么事情之前,自己的唇舌皆被吸进一个热得几乎熔化的空间里。
啮咬着自己舌尖的牙啮是那般狂暴,丝毫顾不得体贴似的一味进攻,他很快就尝到些微的痛楚和血腥味。
“呜……”
伸手想推开弄痛自己的柳冰雾,但在前方是逼近的凶手,而后面是一堵围墙的情况下,卫靳岭被迫只能默默忍受这份不舒服的感受。
放手啦!
不断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他恨死自己居然会无力推开他的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