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星期日,刚刚才回到家的卫靳岭,不甘不愿的准备出门讨论美术课的报告。
他过了一个和平常一样愉悦而清爽的早晨,只是今天中午却必须为了功课中断惯例的活动。
在经过整整一个早上不停歇的跑步及练球后,基于礼貌起见,他应该洗去自己满身的大汗,无奈沉浸在足球里,他最后一刻才赶回家,准备的时间实在不够充裕,要是此刻往浴室走去,他绝对会因迟到而被同学投以白眼。
没有其他选择,他只来得及回房翻出一定得带去的报告,连衣服都没时间换的往门口跑去。
呜……真不想去!
一想到讨论会得和柳冰雾碰头,他就恨不得能掰出一个请假的理由。
可是,逃得了一次,逃不了一世,更何况这份期末报告可不是讨论个几次就能结束的,所以看来,他还是死心乖乖接受事实较好。
坐在玄关的橡木垫板上穿鞋,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竭尽全力拖拖拉拉,他刻意延长出门集合的时间,想着这样应该就能减少和那家伙相处的时段吧?
非赶时间不可的时候,他竟然还在这里拖泥带水,要是被同学得知,肯定不会轻易饶恕他的。
不过,老天还真爱开他的玩笑!
前脚才一出门,他就看到柳冰雾也正巧打开大门。
当然他可以当着他的面把门甩上,明显告诉他他不屑与他为伍,但自己这方躲开似乎有退缩的嫌疑;不想成为胆小鬼的卫靳岭于是硬咬着牙,死撑着踏出门槛,然后在心底祈祷柳冰雾会先行知难而退。
可是,就像存心和他作对似的,柳冰雾也毫不退让的将门关上。
“你要出门了?”不肯率先退却的卫靳岭,试探性的先行开口,希望他会因此编个借口闪边去。
“时间到了不是吗?”
柳冰雾冷哼一声,让卫靳岭有种自己被当白痴的感觉。
给你方便你当随便!
真难相信世上有这种人,卫靳岭虽然想发作,但考虑到稍后得跟同学们会合,要是在这里失控,那讨论会的气氛肯定会火爆到无法进行。
深深的、暗暗的吸了口气,他戒慎的瞪着一脸不以为意的柳冰雾,也将家门合上后,快步的朝目的地跑去。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在他身后,不识相的柳冰雾开口留住了他。
做什么?他会不知道?
转回去瞪眼的神情里难掩惊讶,为明明和自己相互看不顺眼的柳冰雾会问这种问题而感到奇怪!
不,或许……他是故意的!
“既然目的地相同,就一起走如何?”柳冰雾不怀好意的发问。
卫靳岭的直觉回答当然是要拒绝,可是念头一转,想到自己若是摇头,不就正中他的下怀?
那恶质的笑容明明就是不安好心,想在他拒绝和他同行时讥笑他害怕。
打死都不愿对这个家伙低头,也不想在他面前居下风,卫靳岭硬是强迫自己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点点头后,停下脚步等他追上。
纵使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甘愿,他也绝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你的部分写完了吗?”
忙着想法子要和柳冰雾抗衡,卫靳岭在听到他询问自己的声音后,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啊?”
皱皱眉,那不知是不满卫靳岭没注意他,还是受不了他走着走着竟也能发呆的神情,出现在柳冰雾脸上,但他并没多说什么。
“我是问你负责的部分写完了吗?”
“废话!”
卫靳岭毫不友善的回答柳冰雾的问题后,本想转过头来个相应不理,但不晓得柳冰雾在想什么,居然一再主动挑起话题。
一点也不想陪这家伙谈天说地,卫靳岭不知不觉的加快步伐,下意识的想离开他的视线。
“好象很有自信的样子嘛,希望你别以为美术报告随便写写就好,要是你没照先前计划好的方式清楚的条列,大家还得花时间重新修改。”柳冰雾一开口就是克制不住的冷嘲热讽。
柳冰雾的话令人很不愉快。
在看到卫靳岭想尽办法要摆脱自己的时候,柳冰雾感到自己的心忽然间被不知名的物体刺了一下。
当然他比班上任何同学都晓得卫靳岭其实拥有他人想象不到的艺术涵养,可是在发觉他对自己摆出的明显敌意时,就不由自主的口不饶人。
他在发现自己生气的同时,他也感到困惑,他实在快搞不懂自己的思绪了。他敢确定自己对卫靳岭也是一肚子火,但明明那么讨厌他,却又不禁想跟他多相处,天底下没有比这更矛盾的情况。
对于那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挑战书,卫靳岭毫不迟疑的当头接下,“你想打架吗?好啊,我乐于接受!”
“打架?”柳冰雾反射性的冷哼一声,虽然他立刻就后悔了,“我可没兴趣做这么野蛮的事。”
在卫靳岭面前,他就是无法将情绪收放自如。
在其他人面前从来没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何,只要扯上和他有关的事情,他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虽然不至于到失态的地步,可是这种几乎无法压制自己的感觉,实在教他不得不害怕。
漆黑如夜空的眸子,毫不知畏惧的瞪视着柳冰雾,卫靳岭心底非常明白,他若是跟这个交恶的青梅竹马打起来,十之八九自己会败得凄惨落魄。
爱好运动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过长年习武的家伙?更何况柳冰雾学的可是能在一秒内夺命的杀人拳法。
但要他因此对他退让三分?哼,他还不至于窝囊到连自尊都丢弃!
要打就打吧,反正他从没想过能全身而退。而在这之前,他一定会先让柳冰雾付出他该承担的代价。
“还有,难道你就没大脑仔细想想,现在我们要是起了冲突,麻烦的人会是谁吗?”也随着卫靳岭立定原地,柳冰雾不改冰冷的说着。
这是他要说的台词才对吧?总是语中带刺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老是口口声声污损他,却又道貌岸然的假装正经,卫靳岭觉得“是非自有公论”这句话根本是骗人的。
除了他之外,从来没人注意到柳冰雾藏在假面具下的恶质个性。
“你还真敢说!”卫靳岭也学他冷哼道。
“我不想花时间跟你做无谓的争吵。”一看到卫靳岭毫不友善的态度,他又不知不觉的脱口说出会让自己懊恼的冷言冷语。他明明不想用这种口吻说话的呀!“再不走就会迟到,这点用不着我提醒你也该知道吧。”
这个可恶家伙到底对他有何怨恨?为什么莫名其妙的不停在行动和口头上找他麻烦?
想起两人交恶的滥觞是因他毁了他的初恋,他更是不由得一把火烧上身;他很肯定在那之前他并没有做出会破坏两人交情的事,但柳冰雾那家伙居然暗地抢走他的女朋友,多年的友情从此付之一炬。
“你还打算要拖拖拉拉到什么时候?”
听着早想饱以拳头的家伙又不懂得察言观色的说道,卫靳岭火冒三丈,向前大大踏出一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揪住他的衣领。
“你这家伙!”
卫靳岭恶狠狠的龇牙咧嘴,怒气冲冲的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
被人以这么骇人的神情看着,柳冰雾的脸上全然看不出有一丝动摇,仍旧是冷漠得教人丧气。
他并不在乎卫靳岭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真心想动拳脚,两人在一起虽然总是恶言相向,却很少真的动起手脚。
不过今天,从卫靳岭几乎可以冒出火花的愤懑眼神中,似乎正诉求一场肢体上的冲突。
紧紧抓住自己衣领的手,用力得连指关节都泛白,仿佛要将自己掐死一般的使尽全力。
即使情况是如此危急,他却不可思议的感觉不到该有的危机。
卫靳岭的脸靠他这么近,连呼吸的脉息都能掠过他的鼻尖。
很奇怪也很诡异,在这种情势下,他竟莫名其妙的意识到和眼前的紧张不搭轧的微妙气氛。
那是种强烈到令人难以忽视的气息,伴随着他曾经熟悉,而现在还记得的体味,钻入他的鼻腔。
定睛一瞧,他注意到卫靳岭身上还穿着因出汗而湿淋淋的运动装,或许就是那混合着浓厚味道的因子,刺激着他的嗅觉。
明明不是沐浴过后的芳香,那应该会让大多数人皱眉的汗水味,却不知怎地竟教他心慌意乱。
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心中那万马奔腾的骚动绝对只是想象,因为眼前并没有足以引起他这种情绪的条件呀!
但充斥鼻腔的气息依然是浓烈得让他心跳加速,他仿佛可以听见血液在胸膛里流动的声响。
柳冰雾被自己意想不到的怪异反应吓出一身冷汗,然而这仍不足以遏阻在他体内四处乱窜的骚扰。
感觉那扰动自己知觉的气味破坏了体内的某种机制,他凝望着以可怕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卫靳岭,视野突然宛若蒙上了烟雾般模糊。
* * *
“喂!”在等了几秒仍不见柳冰雾该有的反应时,卫靳岭不明所以的朝着他的脸大吼一声。
灼热的呼吸扑上柳冰雾的脸庞,夹带着惹动心弦的熟悉体味,理智像是断了线,让柳冰雾不假思索的伸手抱住和自己可说是只有一线之隔的卫靳岭。
“哇!你干嘛!”卫靳岭大大吃了一惊,直觉往后一跳想逃开。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完全在他的预期之外,他原以为柳冰雾扑上前来是要开打,因此当他发觉他只是单纯的抱着自己时,他只能像尊石雕像僵立在原地,对眼前预料之外的发展张口结舌。
怎么也想不到,打死他都难以置信,但柳冰雾的双手确实只是像搂抱一样的环在他身后,并没有做出任何挑衅的殴打动作。
目瞪口呆、怔忡失神、呆若木鸡,拿这些词汇来形容这一刻的卫靳岭,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
事前他当然做梦也没梦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因此当它真的出现了,他也不晓得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那伸长着、应该攻击自己的两只手臂只是静静的靠在背后,简直是如木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全程其实只有一秒多钟的时间,但卫靳岭却觉得仿佛过了天长地久。
“你……”在柳冰雾如抱住他时一样,毫无预警的松了手后,他仍是呆滞的盯着他的双眼瞧,“干、干什么?”
“没什么。”柳冰雾强装冷静的回答,撇过头,不敢正视那充满疑惑的双眸。
给了一个不算回答的答案并非他所愿,但在连自己都弄不懂那个行为的意义前,又如何能给他人一个正确的解释呢?
他想不通是什么驱使自己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更搞不清楚为何能在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刻做出这个动作。
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自己,驱策着他做出连作梦也想不到的举止。
那个像是拥抱的动作……他不懂一向无懈可击的自我控制,是如何在短短的几秒钟失控到离谱的地步。
看着以怪异、不解、甚至带了点惊吓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卫靳岭,柳冰雾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 * *
足球社正举行惯例的新旧生对抗赛,这是由刚进社团的新成员连同三位队员,展开一场和二、三年级队员的社内争霸战。
隶属新生队的三个原足球社队员有两个分别在前锋、中锋各任一职,而第三个人则是守门员。
属于新生队前锋的卫靳岭,此刻正心不在焉的追着刚被一个三年级学长大脚截去的球。
在这场比赛里,帮着新队员对抗旧队员的三个队员似乎只有一直追球的份,因为球只要传到新队员脚下,不出三秒钟就会被人抄走,所以害得包括卫靳岭在内的三名足球社老手,也只得拼了老命的追赶着不断被新生弄丢的球。
“喂!不要把球传到队长那边啦!”二年级的守门员在看到球又被卫靳岭拦了回去后,忍不住对学长大吼。
“又不是故意的。”懊丧的摸摸头追在卫靳岭身后跑,这个丢了球的三年级学长,不甘的喃喃自语。
将球踢给一年级的新生后,卫靳岭和另一个队员设法替球技还不是很熟练的新队员护航。
虽然从犀利的动作上很难看出端倪,但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其实心有旁骛;他一直在想着昨天的意外事件。
昨天中午,在柳冰雾做出那突兀的举动后,两人因已到和同学约定的时间而不得不快步往集合地点跑去;那诡谲、莫名且怪诞的对话虽然顺理成章的结束,却没办法抹去已在卫靳岭心中投下的疑惑种子。
啥也没说的就抱住他,呃……如果那个举动叫作抱的话。但如果想用别的字眼来形容,他还真不晓得得用哪个词汇。
到底搞什么鬼呀!
卫靳岭烦躁的在心底咕哝着,右脚一不小心过于用力,将刚才再度抢回来的球踢过半场,害得这些球技生疏的新队员没一个追得上的。
无可奈何的放大脚步也追回主场,但脑海里仍净想着和比赛无关的事。
花了整整一个晚上他还是想不通、也猜不透,为了这个疑惑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失眠的味道。
前不久才当面喊着讨厌他的家伙,做出这种事,未免太莫名其妙了吧?
可以的话,他实在很想要柳冰雾说清楚那个动作的涵义。
然而,看了昨天的状况,他不知怎地就是提不起勇气发问。
向来口口声声说着讨厌自己的家伙,居然会露出那种教人匪夷所思的落寞神情,这让卫靳岭很难相信昨天发生的事。
假使他当真开口问了,问柳冰雾昨天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何意义……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一条界线是不该横越的,所以他保持沉默,让一切就如往常一般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结果也很可能是什么意义都没有,或者这只是柳冰雾临时起意的无聊恶作剧罢了。
想得知与宁可维持现状的冲突在心里交战不下,但只要一想到柳冰雾那仿佛会咬人的恐怖眼神,袭上心头的冷意就像在奉劝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惹出额外麻烦的话,还是少言为妙。
不过心中即便这么想,要压抑求知的好奇心,还真不是件简单的工作。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面对越是不该踏入的领域,他越有冒险犯难的精神。
因此即使本能不断发出警告,理智也在在谆嘱他小心为上,他最后还是会忍不住这种宛如飘浮在水面的不稳定,直接找柳冰雾来个当面谈判吧。
脑中被自己的思绪占据,加上昨晚一夜几乎无眠,他一个闪神,没注意到一名队员正以锐不可挡的骇人气势向他直冲而来。
足球原本就是一种冲动运动,在场上技巧的拉拉扯扯和横冲直撞也是致胜关键的一种,因此当穿著敌队衣服的学长简直如一条野牛笔直朝他撞来时,没有人认为事情会有意外的发展。
这要是在平常,早在这位学长碰到他的衣角前,卫靳岭老早脚底抹油溜开他的势力范围,就算一时为了抢夺最好的防守位置没躲开,他也能好整以暇的等待即将到来的肢体冲突。
可是不能是今天。
睡眠不足、心绪涣散加上精疲力竭,他在终于注意到学长是刻意朝他撞来的瞬间,已来不及闪避。
超过七十公斤的重量乘以重力加速度,仿佛一辆战车以最高速冲撞过来,他再怎么熟练闪躲,也难以避免被撞个四脚朝天。
在足球场上跌跌撞撞本是家常便饭,跌倒只要再站起来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从来没失眠过的卫靳岭,其实早已因睡眠不足而头重脚轻,又在顶着大太阳的状况下跑了近两个钟头,加上为了弥补同队里新手能力的不足,必须比平时多用上三倍的体力,他早已是头昏眼花。因此在被这么粗暴并使劲的一撞后,他立刻眼前一黑,意识也像轻烟一样逐渐远去。
倒下去的一刹那,他蓦地想起这位学长狠狠朝他撞来的可能原因。
他早听说这个学长因为向一位学妹告白不成,而把失恋的帐算在他头上,因为众所皆知,那个女孩是他狂热的球迷之一,也曾向他告白被拒。
即使告白失败,可是这个女孩依然钟情于他,而对再三纠缠着自己的三年级学长视若无睹。
新仇加上旧恨,卫靳岭瞬间猜测这便是自己受到攻击的理由。
但这已是他最后记得的事,因为下一刻他就失去意识,进入昏迷状态了。
“队长!”
“卫靳岭!你没事吧?”
“喂!你怎么了?”
发现他没马上起身,知道事态不对的队友们登时一窝蜂拥上,围在直直躺在草皮上的卫靳岭身边。
几乎是同一时间,站在较外围的队员们霍地被一道强大的力量推开,在他们来得及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柳冰雾已经迅速拨开这一堵人墙,神色苍白的跪倒在失去神智的卫靳岭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他抬起头来,锐利且精狠的眼神扫向四周。
“学生会长?”
“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