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第二十三章)(3)
时间:2023-03-21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蒙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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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在朋友们的帮助下,他开始了他的事业。夏天,去巴扎卖用劣质颜料染成红色或绿色的冰水、土造冰激凌,冬天卖糖瓜和酥糖。他还制造和售卖过那斯一种含有烟草等麻醉品与调料的供含用的特制小丸。、小孩玩的风筝、陀螺和羊毛毽子。他学会了把揉碎了的骆驼刺掺入莫合烟里,把炒过了的杏树叶掺到茶叶中。他还学会用羊杂油和硝碱制成含水量很高的所谓“肥皂”,这种肥皂起初看着很整齐、光泽,像那么一回事,但是等没有经验的乡下人买回去以后几天之内就会干燥、皱缩,最后只剩下原体积的七分之一。他学会了说一些哈萨克语和汉语。遇到由山坡夏牧场骑马下来的哈萨克,他便极力吹嘘奉承,称赞他们的马、马鞍和马鞭,称他们为“巴依哥”。等哈萨克高兴了,他便把商品提高百分之三百的价格推销出去。遇到汉族顾客,他便满口作出“保来回即可以退换。”“不甜不要钱”之类的保证。开始,他的生活似乎相当顺利,以至于父亲和亲友们也对他刮目相待。在他预备了糖、茶,向父亲赔了不是之后,父子和好如初——只是经济上仍然各自独立。后来,他这个小贩的坑人行骗的恶名渐渐流传出去了,而且这一带又出现了几个这样的小贩,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他的生意渐渐萧条起来。
在这个时候,他碰到了成为他命运的转折因子的第二只小鸟。
当他正因为生计艰难而气闷的时候。一天晚上,他的一个卖“取灯子一种引火用的桦木片。”的朋友拉他到诺海果尔特的一个塔塔尔人的家里去做客。原来,那里是一个小小的赌场。库图库扎尔尽管性好冒险和取巧,然而他是决心不赌的;他不是一个意志薄弱的人。这家塔塔尔人家里的房梁上挂着一个鸟笼子,里头有一只羽色灰黄、其貌不扬的小鸟,这只小鸟的叫声立即迷住了他。小鸟的叫声清脆、甘甜、婉转,足抵得上一个塔塔尔族女歌手。小鸟的鸣叫也正像塔塔尔族的抒情歌曲一样,旋律简单,音调没有大幅度的升降却又千回百转、变化无穷,充满了松林的清新、山泉的明澈和野花的妩媚。“如果我有这样一只鸟……”他重新感到了那种将某个可贵的东西据为己有的狂热冲动。同时小鸟也引起了他的一些新的设想。塔塔尔人和卖“取灯子”的朋友拉他下水赌羊拐,他始终坚持拒绝。到了后半夜,饮酒和赌博都进入了高潮,不知他得到了一种什么启示和力量,他突然提出挑战,要以自己脚上穿着的九成新的皮靴作注来对塔塔尔人的小鸟赌一盘。塔塔尔人是善赌的老手,库图库扎尔根本不在他的眼下,为了那双等于是双手送到门上的皮靴,不要说一只小鸟,就是一峰骆驼他也不怕押上去的。他带着自负的笑意拿起了羊髀石。
……结果,塔塔尔人输了。
库图库扎尔感谢命运把象征着财富和幸运的小鸟赌给了他。鸟儿的歌声将为他的事业服务。从此,除去严冬,他到什么地方去做贩卖生意的时候总是带着鸟笼子,先搭起一个布棚,再把鸟笼子高高地挂在最显眼的地方。鸟鸣引了不少的顾客。他击败了卖冰水和土冰激凌的所有的对手,鸟叫带来的清爽和快感大大美化了他推销的质量低劣的冷饮冷食。
库图库扎尔有一只神鸟的名声传扬出去,一直传到了马木提乡约的耳朵里。一天下午,乡约的管家来到了库图库扎尔的住家,那时,他刚结婚不久,说是“乡约”想听一听这只鸟儿的叫声。
“想听鸟叫?叫乡约哥自己来好了!” 库图库扎尔说。
“乡约哥难道能来到你这个肮脏的住所!”管家说着就要去拿鸟笼子。
“别动!”库图库扎尔眼红了,他推开了管家,拉开了不惜一战的架式。
三天之后,马木提的狗腿子闯到了库图库扎尔刚刚经营起来的小康之家,捣毁了锅灶碗瓢,踩烂了鸟笼子,摔死了小鸟,并声言乡约有言,再不准库图库扎尔招摇撞骗做生意。……库图库扎尔忍气吞声成了马木提乡约的佃农。他咬牙切齿,诅咒这只魔鬼变成的、给他带来了屈辱和毁灭的灾鸟。
一九四九年底,乌鲁木齐的国民党旧政权和部队已经宣布起义,解放大军正在进疆,当时虽然也传过来一些风言风语,但是,库图库扎尔和其他农民一样,还不知道形势变化的确切消息。一天晚上,还是那个管家来了,说是“乡约哥”请库图库扎尔到乡约家里一叙。
库图库扎尔怀着狐疑的心情、左顾右盼地第一次走进了马木提的客室。室内蜡烛通明,墙上挂着和地上铺着的是莎车和库车出产的壁毯和地毯,色彩绚丽刺目。身材高大、面目威严、头缠雪白的色来、身穿漆黑的长袷袢的马木提起身躬腰迎接库图库扎尔的到来,请他坐在摆放端正的三层缎面绣花褥子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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