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莎伯王后 从今以后永远记取这神圣的一天,我愿上天让人间裂痕全都补尽。我的主君,我还要请求陛下对皇弟克莱伦斯开恩。
葛罗斯特 怎么,王后,我一番真情却换来你在国王面前如此轻慢相待吗?谁不知道那位尊贵的公爵已经死了?(全场大惊失色)你这样拿他的遗体开玩笑太对不起人了。
爱德华王 谁不知道他已经死了!谁知道他死了?
伊利莎伯王后 老天有眼,这是个什么世界!
勃金汉 道塞特大人呀,个个脸都变白了,我脸上怎样?
道塞特 呵,好大人;在场的人谁不是魂不附体,面呈土色。
爱德华王 克莱伦斯死了吗?成命已经收回了的呀。
葛罗斯特 可怜他在你的原令一到便已服刑,那王命传来犹如神使天降;你的撤销令姗姗来迟,徒见他尸体已经僵硬,埋进了黄土。天哪,那班不够高贵、不够忠诚的人,他们怀着血腥的思想,说不上有什么骨肉之情,但愿这班人不致遭受克莱伦斯同样的恶运,且看他们逍遥法外,好生自在。
斯丹莱上。
斯丹莱 主君呀,臣已尽职,特来请赏!
爱德华王 请你莫噜苏,我心中十分愁烦。
斯丹莱 陛下不听,臣只得伏地不起。
爱德华王 那就赶快讲吧,讲出你的请求来。
斯丹莱 诺福克公爵有一名侍者,在辞退之后,酗酒闹事,今天被我仆人杀死,因而特地来为我仆人请罪,求陛下开恩。
爱德华王 我怎能一嘴两舌,既判决我弟弟死刑,而又同时赦免你的仆人?我弟弟并未杀人,他仅仅是一念之差,竟而叫他遭受了杀身之祸。有谁为他请过命的?在我一时愤怒之余,有谁来跪请进谏过的?有谁提起过兄弟骨肉之情?有谁对我叙述过那伤心的人儿曾经抛弃了勇猛的华列克而为我作战?有谁对我谈起过,当牛津伯爵把我击倒在图克斯伯雷战场上,是他亲手救了我,还说道,“亲哥哥,你活下去,为一国之君”?有谁又说过,当我俩冻卧疆场,他脱下了战袍为我御寒;他不顾自己是单衣薄裤,却听那寒夜冷气麻木着他的手脚?可恨我这野兽般的一股怒气竟叫我把这么多恩情全给忘掉,灭绝了人性,而你们却无一人怀着善心来促动我思量。可是当你们手下的搬夫侍役,酗酒杀人,毁损了我们亲爱的教主所塑造的形象,你们反而急急忙忙来跪请恕罪,唠叨不休;而我还得不顾法理,一口允免;至于我兄弟冤死,谁都不来提醒半句,我自己更是毫无心肝,未曾稍加思考,呵,可怜的冤魂。你们中间最得意的人都曾经亏他提携,却未见一人肯为他请命。呵,上帝呀!我怕天道无私,你和我,或我们的亲朋,都不免要遭到灾厄了。来吧,海司丁斯,扶我进内室去。唉,伤心的克莱伦斯!(爱德华王、王后、海司丁斯、利佛斯、道塞特、葛雷均下。)
葛罗斯特 这就是卤莽为人的下场。你们看见没有?王后的朋党们良心有愧,听说克莱伦斯死了,他们都脸色发白了。呵!他们在国王耳边怂恿生事,不肯罢休;上帝会代人伸冤雪恨的。好吧,大人们;我们同去陪伴爱德华,且给他一些安慰。
勃金汉 我们听殿下的吩咐。(同下。)
第二场 同前。宫中一室
约克公爵夫人带领克莱伦斯一子一女上。
克莱伦斯之子 好祖母,我们的爸爸死了吗?
公爵夫人 没有,孩子。
克莱伦斯之女 你为什么扭着双手,捶着胸腔,口里喊着——“呵,克莱伦斯,我的不幸的儿子”?
克莱伦斯之子 我们的尊贵的爸爸如果未死,你为什么看着我们,摇着你的头,还把我俩叫做苦儿、孤儿、弃儿呢?
公爵夫人 伶俐可爱的孙儿女,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其实是悲叹国王有病,很怕失去他,与你们父亲的生死无关;人死了再去哀悼他也是枉然。
克莱伦斯之子 那么,祖母,你到底还是说他死了呵。我们的伯父国王应该负责。上帝执法,有仇必报;我要日夜诚心祈祷,愿神不放过他去。
克莱伦斯之女 我也要这样做。
公爵夫人 莫乱说,孩子们,莫乱说!国王是很怜惜你们的。天真的孩子们,你们识浅无知,哪能猜得到是谁害死了你们的父亲呢。
克莱伦斯之子 祖母,我们知道的;我们的好叔叔葛罗斯特讲给我听过,是王后怂恿国王,捏造罪名,把父亲关进了牢狱。叔叔一面说一面哭泣,怜恤着我,亲切地吻我的脸;他叫我把他当做父亲信赖,他会把我像亲生儿子一样爱护的。
公爵夫人 呀!存心欺诈的人竟能如此假冒为善,简直是在假面具后暗藏着一副鬼脸。他是我生的儿子,唉,简直是我的耻辱,这套骗人的把戏难道也是我哺育出来的?
克莱伦斯之子 你认为叔叔是做假吗,祖母?
公爵夫人 呃,孩子。
克莱伦斯之子 我想不通。哟!这是什么声音?
伊利莎伯王后举动癫狂;利佛斯与道塞特随上。
伊利莎伯王后 呵!谁能阻挡我呼号哭泣,或叱骂命运,谁能不让我苦磨我自身?我要同黑暗的绝望携手,攻打我的心灵,我要和我自己为敌。
公爵夫人 演出这场过度急躁的丑剧是何道理呀?
伊利莎伯王后 是要演一幕血泪交流的全武行,我的丈夫、你的儿子爱德华国王死了!树根枯槁了,枝条为何还要生长?树浆流干了,树叶为何还不枯萎?要继续活一天,不妨就哀号一天;不想再活了,就该马上死去,好让灵魂插翅赶上先君;换言之,让我们矢忠到底,追踪而去,在他的新王国里好永享安宁。
公爵夫人 呀!你有你高贵的夫君,我也沾着些名分,你有你的悲哀,原来也和我息息相关。我也曾为我死去的好夫君哀哭,此后就守伺着他的子嗣以延续我的生命;如今他那尊容的两幅遗影先后遭到了死亡的无情摧残,我晚年承欢只落得个欺人的魔影,它丢尽了我的丑,真叫我痛心。你现已夫亡守寡;可是还该尽你为母之责,你还有子女可以安慰你的心;我却不同,死亡不但从我手中劫去我的夫君,还从我衰老的身边夺走了我的两根手杖,克莱伦斯与爱德华。呵!我何其不幸——你的悲痛只抵得我的一半——我正该比你哭诉得更沉痛,呼号得更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