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第三十五章)(5)
时间:2023-03-24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王蒙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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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关系,”达吾提说,“尼牙孜今天刚刚宰了一个肥牛,让他拿出半个子儿招待工作队的同志吧。”
“不行不行,”热合曼连连摆手,“尼牙孜的牛肉怕会发酸呢。心术不正的人种出哈密瓜来都会发苦!”大家笑得更厉害了。接着,老汉好像想起了什么。他说:“尼牙孜今天宰牛了吗?怪不得前几天一个大清早,我看见他套着马车,拉着一车麦尾子去巴扎。我当时很奇怪,他家里又有驴又有牛,难道饲草会有剩余吗?”
热合曼老汉的话引起了伊力哈穆的注意。然而,年轻人的一阵又一阵的哄笑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看着这些快活、开朗的年轻人,他们迎接工作队的到来就像迎接节日。原来,他还担心伊明江的情绪受他爸爸的影响呢,看,他不是说说笑笑地正在写“热烈欢迎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的同志们”吗?也许,他们还不了解当前的运动是一场多么严重的阶级斗争?这也可能有那么一点,他们将和成年、老年人一起上这阶级斗争的一课。但是,他们的情绪,这种可贵的乐观情绪,决不仅仅是由于天真,他们说笑中也包含着“收拾收拾那些坏人”,“一人一双眼睛,群众看得最清”这样的一些谈论;他们的开朗和畅快,正是说明了工作队是属于人民的。人们的呼吸脉搏与党派来的工作队是息息相通的。还有阿卜都热合曼他们,难道他们只是在研究饮食?伊力哈穆知道,热合曼从来不搞请客吃饭这一套,他要包饺子、做抓饭、焖不放盐的米饭,只是因为他把尚未见面的工作队干部当作自己的子弟。只有坚信革命事业的每一个重大步骤都将使我们生活得更加美好,更加进步,坚信自己在斗争中失去的只是锁链,而得到的是全世界的工人、贫下中农和一切要革命的人们,才会在严重的斗争面前发出这样的欢笑。让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坏家伙们恐惧、啜泣、丑态毕露去吧,让那些想入非非的蠢驴们玩火去吧。革命的人民将要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地迎接工作队的到来。迎接又一次伟大斗争的开始。
标语写完了,有线广播喇叭里开始教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伊力哈穆说:“别走。我们一起学这个歌。”唱了一遍,吐尔逊贝薇建议说:“年轻人都站起来,大声唱!”又转身问,“米琪儿婉姐,会不会吵着您的小女儿?”
“不要紧,不要紧。让她从摇床里就多听一听革命的歌曲吧!”
大海航行靠舵手,
万物生长靠太阳……
一九六四年冬,“大海航行”的开阔、嘹亮的歌声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锦绣河山的上空回旋。在这个距离北京、距离天安门和中南海八千多里路、时差两小时四十分钟的祖国最西面的一个小小的农村的一家小小的土房里回旋。歌词已经译成了维吾尔语,与曲谱配伍得十分恰当,年轻人唱得很卖力气。热合曼与达吾提也在努力学着,应和着。伊力哈穆与米琪儿婉先后站到了年轻人当中。热依穆副队长哼哼着,头随着节拍一点一点。小女儿醒了,她睁开眼,转动头,脸上出现了明快的笑容。声音越来越大了,窗玻璃震得嗡嗡作响,灯焰震得一跳一跳,像年轻人的火热的心。
小说人语:
你可还记得这首老旧的伴(集体)舞歌曲:当我们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当我们在一起/其快乐无比/你对着我笑嘻嘻/我对着你笑哈哈……
我们怀旧还因为那时我们更轻信、更自以为幸福、更强烈、更不知艰难、更荒唐、更愚痴、更百姓、更屌丝、更容易发烧、更活跃、更激情、更善良、更爱哭爱笑、更浪漫、更焦头烂额、更容易上当,一句话: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年轻啊!那时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多么年轻……
工作队下乡,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本事,一个成功的经验。美国学者费正清博士曾经指出,国民政府的一大问题是他们离开城市中心,就失去了影响能力与掌控能力。历朝历代,能像共产党这样动辄把自己的政治意图贯彻到村村镇镇户户人人那里的,再无先例。
人民这样地欢迎工作队,如果工作队做得不完全符合人民的心愿与生活的规律呢?这又有多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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