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但是,毕业之际,考取传媒大学电影学博士的是王冬,考取W大学文艺心理学博士的是李文光,考取S大学西方美学博士的是范红,大宁则在G城的一所大学找到了工作,并把自己的老婆从北方接过来。这一切跟自命不凡的胡兴国无关。
他没有考博,也没有找到工作。他知道,他的英语断了他考博的后路,而越来越重的口吃则让他的工作之路障碍重重。
胡兴国最不明白的事情是,他那么优秀,人也诚实,但是一直到他走的时候,为什么他仍然没有一个朋友。那些他当初热烈交往过的女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个一个销声匿迹,了无芳踪;那些他当初认为可以当朋友的朋友,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敷衍他,远离他。他的手机里存有上百条的电话号码,但这些号码从来都不会主动跳出来呼叫他。
胡兴国的情况与三位同学的完全相反,胡兴国开始的时候朋友多,他们的少;后来,情况就颠倒了过来,胡兴国的朋友越来越少,而他们的则越来越多。在毕业越来越近的日子里,他的舍友总被邀去参加这样那样的聚会。而胡兴国则一个人孤零零地闲呆在306室。
不过,胡兴国就是胡兴国,他并不认为他的同学考上博士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是他的英语好,凭他的专业他没有考不上的道理。大宁找到工作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要是没有那个该死的青青出现让他的口吃更严重,凭他的才华他没有找不到工作的道理,而且他也自信他最终也能找到工作。他就是比他们优秀,比他们突出,比他们年轻……现在只是阶段性的结果。但是,这样的自我安慰还是不能冲淡他心中的郁闷!老天真是瞎了眼,对他如此不公!
这个纠缠在自己生活里的男人,这个对自我改变执拗说不的男人,在他背着行李袋,提着皮箱,坐在候车室等车回老家的时候,一股莫名的伤感淹没了他。他记得,三年前,他也是一个人从家乡来到G城;而三年后,他却又是一个人离开G城要回到家乡。一样的车站,一样的人流,一样的喧嚣;一样的行李背包,一样的皮箱,甚至是一样的衣着,好像三年之前的时间还没有开始,好像他在车站的此刻就是来开始那新的三年的。
他的双眼有些泪湿。如果时光倒流,他该又如何来开始另一个三年呢?
他把头仰靠在身后银灰色的复合铝塑板上,思忖,双眼望着头顶,心情也一片灰色。在那里,长椅旁盆栽绿萝的几张叶子遮盖着他的视线。它们硕大,但是因为缺水,叶面干涩,呈深绿色。它们无神地下垂,像一张张待人催醒似的人脸。其实,胡兴国对植物并不关注,既不知道什么绿萝,也不知道什么枸骨,也不知道什么女贞,不知道什么木犀榄,更不知道什么劈荔。但是此刻,他蓦地想起爬到306室阳台上的那些藤蔓。自从到G大学的第二天早上他注视过它,就再也没有注意过它沿墙都攀爬到了哪里,它该爬到五楼或者六楼了吧。
这时,候车室里又回荡起那首他三年前来G城的时候在这个车站里听到的《飞得更高》,他不明白为什么三年之后这个车站还在播放这一首歌。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在听这首歌的时候,心中充满激奋,血液在周身的血管里汹涌奔腾,他要通过研究生的这个平台磨练好展飞的翅膀,也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但是,如今他在听的时候却突然深刻地读到“飞得更高”后面无奈而悲伤的潜台词:
我想飞得更高,我想努力地飞得更高,但是我的羽毛开叉,风儿无法柔顺地在上面滑过;我的双翅僵硬,我扑腾不开它们。我感到身体的笨重,我根本飞不高。我非但飞不高,非但不能翱翔,我还看到蓝天的逐渐远去,大地的逐渐临近,我在坠落,在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