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随着祖母一同通过房车在各州旅行,每年会经过吉尔伯特所在的小镇并稍作停留。这与吉尔伯特母亲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恰巧与昆德拉的“轻重”之别颇为相似,前者不拘泥于流行的审美体系,毫无牵挂四处旅行,在不同的地区经历不同的生活;后者则因无法融入主流价值评判体系而逃避,常年在家中通过电视节目消遣度日,享受着来自子女的关心与照顾。这两种形式的生活都可以让人找到满足与幸福,找到“意义”,但是前者之超越性在于形式的不断变更,每到一处地方便在不同的环境下生活并接触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价值碰撞,在这种变化中探索生命之多重可能性。 与安琪的接触令吉尔伯特暂时体会到了此种超脱之感,并开始反思自己此前的生活,在对比之下,他开始对当前的一切感到不满、无奈,这种情绪最终转化为高潮部分对弟弟阿尼的发怒与暴力。阿尼是他早期生命“意义”中最为核心的一环,对阿尼的照顾是其获得“自我实现”,获得满足与幸福的原因之一,但在接触了此时此地之外的“超越”之物后,此时便成为了吉尔伯特之愤怒的指向对象,这便是对此前生命形式的一种否定,也为他后来的转变做了铺垫。在当前社会,围绕所谓“小镇做题家”的现象也与此类似,他们在原本生活的地域有着令其满足、幸福的生活,但是,当他们完成了自己此前近乎唯一的价值目标(比如考上好的大学)并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时,便会为曾经的局限感到震惊,并进而为错失的生命之其他可能感到愤怒,这种愤怒无处宣泄,便会指向曾经生活过的家庭与地区(因为客观如此,无法改变),并因此承受着多方面的道德谴责。而在新的天地生活时,又会因为曾经错失的可能,不那么具有“超越性”的生活而自卑(“超越”永远都是一个相对概念,当它被纳入静态的形式判断时,其实已经不再是“超越”了),转而陷入另一重形式的牢笼,并像吉尔伯特的母亲般最终因为行动力的不足达不到自设的界限内之坐标而自怨自艾、逃避现实,躲进安宁的角落拒绝其他可能性。现在常说的“中产陷阱”也与此不无关联。于此生命便是从一个形式牢笼走向了另一个牢笼,而自己生活过的小镇,多数人的生活便是如此。 但是,电影精彩的地方在于它接着开辟了一条无限光明的道路。在对阿尼施加暴力并因羞愧离家出走的吉尔伯特开始了新的反思。时间流逝,过去已然无可挽回,但未来依然存在无限超越之可能。他没有选择立即和安琪一同离开,直接抛下过去所有的意义和责任,而是与阿尼和解,在反思的同时继续着原来的生活。不久后母亲离世,吉尔伯特带着兄弟姐妹烧掉了家宅,并在来年安琪再次路过此地时带上阿尼跟随她们远行,与此同时吉尔伯特好友任职的移动汉堡餐车亦正式开始投入运营,在当地开创了全新的商业模式。随着房屋的灰烬飘远的,是吉尔伯特一家过去的生命形式,随着房车继续前进的,是他们未来行动的无限可能,他带着属于那座老宅的记忆踏入了新的生活,在谁也不知道通往何方的公路上渐行渐远…… 与此相反,自己曾经生活的小镇正应了听过的一首歌,“how can one little street swallow so many lives? ”,趋向单一化的价值体系束缚住了多数人的生活,生命中的所有喜怒哀乐都与货币或主流道德关联,在此标准下弱势的人们用重复的娱乐麻醉自己,走出去发现“新天地”的个体又因为生于此环境下客观错失的可能与在另一形式体系的劣势而痛苦。本应作为一种促进行动、激发能动性之手段的优劣对比形容词体系被上升为了目标,人们受困于这些形容词,因为无法符合其描述而无奈、埋怨、逃避、愤怒,并因害怕展现出这种不符合而封闭自我,然而它们终究只是形容词,重要的是行动而非形而上之胜利。当人停止行动时,便不再具有超越的可能,形而上世界既是形式的突破口,也是困住生命的牢笼。形式的存在难以被人察觉,但一旦察觉,便是一种超越,察觉后的形式不再是无意识领域的某种因达不到而自然让人感觉自卑,达到了让人兴奋,无形影响人之行动力的东西,而是作为一种行动的催化剂、一种可替换的目的兼手段而存在。其本来即是一种目的兼手段,但在现代观念愈发繁杂乃至其潜移默化为无意识时,便有必要重新探知,这或许也是反思现代精神危机的一个进路。自己应该如何前进呢?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回答的必要,大概不长久停留于“此时此地”,保持“Es muss sein”之追问便好。 看完后曾经的自卑感有所减弱,在自身某阶段追求的价值体系里居于劣势已然成为了不争的事实。然而,尽管在心中默念这不过是万千价值体系里的一个标准罢了,但依然不自觉自卑逃避,直到看到这部电影。这大概就是一部优秀文艺作品的影响力吧(doge 尽管存在诸多客观不能,但在这之外,大可竭尽己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