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同样地,「言叶」也不限于人、风景(自然的),它也可以由神灵、风景(城市的)生发。 回到初遇那场戯,百香里念出「鸣る神の 少し响みて さし昙り 雨も降らぬか 君を留めむ」的短歌,这是属于百香里的言叶,也是属于神(鸣る神,即雷神)/风景的言叶,多个主体混杂的声音下人、神、自然共同叙说似同似异的感受——但有趣的是,孝雄此时无法理解对方话中的意思,主观镜头里百香里和身后的闪电融为一体。如果説此时的百香里更强调「言」,那孝雄更强调的是「看」,有这样的落差呈现出来,而孝雄眼中的百香里正是闪电(雷光)的化身。古人把闪电和稻子结穗两种现象联繫在一起,于是唤闪电为「稲妻」,雷鸣这一神(日本古神?电影之神!)的言叶照见、预示孝雄内心所想与人生走向,即将百香里视为稲妻(妻不作妻子之解),点出一种亲密关係的诞生以及百香里催化孝雄之成熟的趋势来。诚然,在视觉上,在语源上,雷光(雷の光)被视为雷的副产物:类似地,将百香里视为雷神也并非不可能,于孝雄而言百香里也正是这个世界的秘密,具体到情感的重量上也即将/已经处于神的地位(事实上,先由孝雄搭话,然后又由雷电引出百香里对孝雄的注意而认出他是自己学校的学生。究竟谁是雷神的化身,谁又是谁的稲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双向的)。而更有趣的是,在后面我们会知道,百香里当时念出这首短歌,并非真的要将歌中之义赠予孝雄,而是在如此风景的氛围中找寻出最适合情境的一首去暗示孝雄自己是古文老师:短歌的本意反而从百香里的「言叶」中脱落,到最后却又由孝雄的答歌,去还赠歌本来之意义,添上爱之戏码。「言叶」在此究竟是自枝生叶,还是由叶还枝?似两叶并生多些,其流动性、成长性可见一斑。 这种「空→天→神」式的,在民俗学上作溯源的言叶之力,更多地是向历史的角度靠拢;但新海诚同样关注现代性的积极面,从城市风景到人心的风景的演进、内化完成了一种从「世界的背面」到「世界的正面」的消化。「空」之于孝雄,本是作省略、去杂质后对梦想的渴望与世界的拉近,此时却被由香里侵入:她作为雷与电,划过孝雄主观视线中的天空。 「迈步」这一主题同样有城市的魅力在人物心态上贯穿,雨停的那些日子,由香里感叹自己停留一直在原地,随后给出几个城市的空镜,最后以整个城市的昼夜共存与交替来作结:夜晚高楼的指示灯仍然一闪一闪,远处朝阳升起。这种整体城市的风景,在情节推进上也正正对位人物内心风景的变迁。新月份就这样来临了。 与其説「雨」停之后两人的关係该如何去发展是电影要面对的关键问题;不如説在早早预设雨停见彩虹、见阳光的故事下,该如何去面对「雨」的意义才是重中之重。「雨」终究被抛弃?被消费? 要回答这个问题,一个可能的关键词是「交界点」。故事的关键场所「庭」是人和异界/神连接的交界点,是城市和自然的交界点,是两人休憩调整与踏入世界的交界点;而鞋子、楼梯平台、雨,也都被设置为一种交界点。 两人在公园重遇,遇到暴风雨,起初的态度都是颇为开心,不仅拿村上春树的书来打趣,而后在庭中也对着风雨嬉笑。但镜头立马一转,淋成落汤鸡的百香里瑟缩地抱着自己,无言地低头坐着,而孝雄同样心情低沉——同样是这场雨,何以两人的心态会转变得如此之快?我想这场「雨」同样凝结出一种态度:在前面的情节中,正因为雨停得快(且不够大),总让人感叹它的短暂,自己也盼雨更长可以继续休整。但当雨变得太强又太长,人物反而会怀念一种短暂,也把握着一种短暂,暴雨的前段是休息的深入与束缚的摆脱,在后段却反而变成加深对人之摧残的「心外物」,将人拖入悲伤的螺旋中。雨的「言叶」,或许是稍纵即逝的心伤吧。但正如前述,外在的风景即是人内心的风景,雨之不强,人之悲伤便也未完全显现,在庭这一特殊空间里可以形成躲避、休息;雨之加强,人内心的悲伤便也同步加深并寻找宣洩口,而庭也被风携带的雨侵入(纵然两人开始心情低落时雨势已经稍小)。「雨」实际上是一种交界点,它固然折射着人物滴滴流转的心态,为大家找到一个放鬆的藉口与练习的地方,但稍不注意,亦会被其牵引至另一界别——那当然可能是雨后彩虹、阳光,亦有可能是越陷越深的痛苦。而踏入另一界的最初,也未必会有自省,而人物要面对的则是对这别界的转化。在这层意义上,「雨」并非过桥抽板中被抽起的板,它没有被抛弃,而是引领与见证着过渡,人究竟要藉助雨走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