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摇手说,阿姐,事体过去,算了,想办法调房子,搬场最好。银凤说,阿宝耐心一点, 因为后来,闯了穷祸了。阿宝不响。银凤说,小毛发火的前几天,海德回到上海,我是上班。这 只瘪三拿出这本账簿,跟海德摊牌,小毛跟我,总共有几次,一个礼拜几次,一次做几趟,全部 有记录,簿子摊到海德面前,陰险毒辣,男人只想戴官帽子,怕戴绿帽子,幸亏海德好脾气,闷 声不响,送走瘪三,请小毛娘到房间谈判,要么,小毛寻一个女人结婚,尽快离开此地,从此结 束,要么,海德跟我银风离婚,小毛做接班人,接我住到三层楼去,真要这副样子,海德就到居 委会,全部兜出来,海德讲得客客气气,这两个解决方案,请小毛娘随便拣。阿宝听到此地,一 身冷汗。银凤说,小毛娘自然是急了,连夜出门,帮小毛寻对象,让小毛马上结婚,总算有了春 香,前世有缘,来搭救小毛。阿宝说,太吓人了。银凤不响。阿宝沉吟一刻,看看银凤说,二楼 爷叔,除非有仇,一般情况,不会这样狠。银凤一呆。阿宝说,算了,已经过去了,不要多讲了。 银凤含恨说,阿宝这个问题,太刺我心了。阿宝不响。银凤羞愧说,是我做阿姐的不老实,瞒了 一桩龌龊事体。阿宝不响。银凤说,当初嫁到二楼,隔壁这只瘪三,就开始搭讪,动手动脚,吃 我豆腐,我一直让,不理睬,苦命女人,男人出了海,我等于寡妇 ,门前是非多,瘪三天天搭, 越搭越近,差一点拉松我的裤带子,我是吓了,万一哪里一天,真要是缠不过去,答应了一趟, 瘪三一定要两趟,要三趟,房间近,开了门就来,天天讲下作故事,每天想进来,有一次,我下 定决心讲,爷叔,再这样讲来讲去,我就跟婶婶讲了。这旬一提,瘪三笑了笑,买账了,看是结 束了,一切太平,我现在想,瘪三就是从这天开始,记恨我的,表面还客气,笑眯眯,心思我哪里懂呢,等后来,我跟小毛有了来往,每一样私房内容,一明一暗,这个人全部掌握,证据捏 牢,直到这次总发作,唉,我等于做了一场噩梦,接了一场乱梦,几趟吓醒,急汗两身。阿宝不 响。
银凤说,这天我下班,海德就对我摊牌了,海德讲,过去工人阶级搞罢工,搞一个礼拜,就 加工资,现在搞***,穷喊口号,有实惠吧,有一分一厘便宜吧,屁看不到一只,甲板上一个女 人也看不见,房间里的老婆,倒有了外插花,这是啥社会,当时我听了不响,老古话讲,无赃不 是贼,簿子不是照片,不是录音机,我可以赖,可以不认账,但想到以前,想到我跟瘪三有过这 种吃豆腐的恶陰事体,我心里发虚,这一记报复,太辣手了,等于两面夹攻,万针刺心,我肚皮 里恶心,翻上翻下,是折寿的,我的表情,肯定也变色了,如果再提以前这件事体,瘪三肯定死 不认账,海德也一定觉得,肯定是我发騷,裤带子太松,主要是,小毛哪能办,我不敢争了,全 部吞进,吃进,隔一日,我就对小毛讲,以后不联系了,关系结束了,我一面讲,想到前几天, 两个人还粘牢不放,要死要活,当时我再三许愿,这辈子跟定了小毛,一直要好下去,现在变 了面孔,小毛完全是呆了,我又不能解释,小毛娘,也是闭口不谈,只是逼小毛结婚,海德见了 小毛,照样笑眯眯,小毛多少闷啊。银凤讲到此地,落两滴眼泪说,真如果讲了,也许小毛会弄 出人性命来,手里有武功,力道大,二楼爷叔房间,也许是敲光,烧光,全弄堂的人,踏穿理发 店门槛,我跟小毛,面孔摆啥地方呢,我只能全部闷进,吃进。阿宝不响。银凤说,这天夜里, 我见到阿宝跟沪生,表面上,我是谈谈讲讲,面孔笑,心里落眼泪,我到啥地方去哭呢,想不 到,小毛听到议论,冲进来发火,我完全理解,多少恨,多少痛,可以讲吧,小毛不讲,我一句 不能讲。阿宝不响。银凤掩掩抑抑,句句眼泪。阿宝叹息说,二楼爷叔的房间,真应该三光政 策,敲光,烧光。银凤说,我现在,只巴望小毛安定,一世太平,忘记这条弄堂算了,就当我是 死人,已经翘了辫子,完全忘记我,最好了。阿宝摇头。银凤说,瘪三手里,肯定还有我跟海德 的账,真是龌龊,下作,上海人讲起来,我是霉头触到了南天门,嫁到这种吓人的房子里来,碰 得到这种瘪三。
阿宝不响。银凤说,我现在,做人还有啥意思呢,我跟海德,还有啥味道,我只想去死了。 阿宝不响。
贰
沪生遭遇搬家之变,哥哥沪民当即病倒,萎靡不起。有次沪生出差,特意请了阿宝照应沪 民。当时,兰兰已到街道卫生站帮忙,也经常请“赤脚医生”上门照看,沪民逐渐康复,时常与外 地战友写信,打长途电话,存了一点全国粮票,预备离开上海,外出度日。沪生以为只是计划。 但一天下班回来,发觉沪民真的走了。沪生赶到北站,寻了两个钟头,根本不见沪民影子。当 时上海到新疆,黑龙江 的火车班次,俗称“ 强盗车”,候车室位于北区公兴路,一人乘火车,全家 送站,行李超多,不少车厢内,一侧行李架已经压塌,干脆拆除,形成行李更多,更无处摆放的 恶性循环,上车就是全武行,打得头破血流。这天沪生到了车站,内外寻找,到处人山人海,大 哭小叫,轧出一身汗,茫然四顾,旁边有人一拉。沪生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手拎人造革 旅行袋,棉大衣像咸菜,人瘦极,眼神恍惚。沪生定睛一看,叫一声说,姝华。女人一呆说,是 叫我呀,这是啥地方。沪生说,我沪生呀,此地是上海。姝华张大嘴巴说,沪生来无锡了。沪生 说,此地是上海公兴路。姝华说,无锡火车站关我进去,现在放我出来了。沪生闻到姝华身上一股恶臭。姝华说,我想吃饭。沪生拉紧姝华说,跟我走。姝华说,我是准备走的。沪生撩开发 黏的头发,看看姝华眼睛说,走到哪里去,上海还是吉林。姝华双目瞪视,想了想说,到苏州 去,到沧浪亭好吧,波光如练,烛尽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