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阶段,小毛上中班,四车间一个女工,经常来寻小毛,走到小毛身边,讨一张金相砂 纸,隔天,拿来四根不锈钢电焊条,求小毛做一副绒线针。后来,樊师傅称赞说,这副针做得漂 亮,女工讲啥呢。小毛说,特别欢喜,心里过意不去,想帮我汰衣裳,缝被头。樊师傅说,当心, 已婚女人,喜欢这一套。小毛说,表芯车间菊芬,每次见我排队买饭,就要我代买,昨天,要我 代买一客馄饨。樊师傅说,结果坐一只台子吃。小毛说,是的。樊师傅说,小毛是单身,已婚女 人最容易另眼相看。小毛说,不会吧。樊师傅说,三讲两讲,慢慢就粘上来,师傅觉得,小毛还 是寻一个年轻姑娘,我跟徒弟也讲了,工会最近,请了区里的老师,教交 谊舞,小毛要积极参 加,学跳舞是假,认得几个小姑娘,嫩相一点的,懂了吧。
小毛吃了中饭,到工厂六楼平台,见了樊师的傅徒弟小四眼,双方讲了几句,小四眼说, 先教“ 三步”,再教“ 四步”,再是“吉特巴”,一个礼拜两次,每次一个钟头。小毛说,好的。小四眼 说,小姑娘小女工,舞蹈班里有了几个,长相一般,先跳起来再讲,耐心等机会。小毛不响。小 四眼说,小毛觉得,车问女工里,啥人最有样子。小毛说,表芯车问菊芬。
小四眼说,眼火厉害的,随便一讲,就是厂花第一名。小毛笑笑。小四眼低声说,已婚女人 里,菊芬确实赞,但我搭过脉了,脾气比较怪。小毛说,我觉得还可以。小四眼说,看见小毛排 队买饭,一定走过来讲,小师傅,帮我买一客馄饨,搪瓷饭碗就塞过来,坐到台子前面等。小毛 说,是的。小四眼说,这是菊芬习惯动作,帮菊芬买馄饨,带面条的男工,多了。小毛不响。小 四眼说,菊芬跳舞,确实最主动,抱得最紧,只是,小毛不要误会,这是习惯动作,看上去容易 搭讪,其实难弄,经常放白鸽。
小毛说,啥叫放白鸽。小四眼说,比如,两个人跳得适意,男人心动了,约菊芬到外面去 跳,江 宁小舞厅,文化馆舞场,菊芬嘴里答应,根本不会去,男人就是等一个钟头,两个钟头, 看不见人,这就是放白鸽,所以小毛看见菊芬,要冷淡。小毛不响。有一次中午,小毛吃大排 面,菊芬吃馄饨。菊芬说,参加舞蹈班,小毛认得女朋友了。小毛说,去过两趟。
菊芬说,厂里漂亮小姑娘,全部让男朋友铆牢,哪里会去跳呢。小毛不响。菊芬低声说,有 一个小四眼男人,最騷了,每一趟跟我跳两步,下面就贴上来,我一向缺少表情,根本不睬。小 毛说,吃了中饭去跳舞,再去上班,容易瞌皖。菊芬不响。一次小毛吃了中饭,到五楼图书室翻杂志,听见屋顶有脚步声。小毛走上楼梯,其实走到一半,看见顶层平台里,有一对男女练舞, 小四眼与菊芬,跳舞班不上课,平台不播音乐,菊芬抱紧小四眼,有点异样,转了两罔,气氛有 一点沉闷,改跳“吉特巴”,手拉手,眼对眼,一声不响,再跳“两步”,菊芬抱得贴紧,小四眼也抱 紧,贴了面孔,几乎不动。小毛下楼就走了。等跳舞班结业的最后一天,工会动员所有学员参 加,小毛准备下班。樊师傅说,一定去跳。小毛不响。樊师傅说,小毛要去,不许偷懒,放弃太 可惜了。樊师傅拖了小毛上六楼,屋顶平台拉了彩色电灯,长台子摆了橘子水,满眼男男女 女。樊师傅拖来一个小女工,陪小毛跳,旁边看了一只曲子,就走了。
小毛跳到第三支曲子,肩胛一碰,是菊芬的臂膊。菊芬笑说,小毛,下一支曲子跟我跳。下 一曲是“慢三”,菊芬比小毛熟练,两个人对面一立,一搭,一拥,菊芬的腰身,软硬有度,一侧 胯骨,自动迎上来,跟小毛镶紧,吸紧,双方像一个人,转得就顺当。小毛记得樊师傅讲,从前 朱葆三路舞厅,现在工厂舞场,性质是一样的,要目中有舞,心中无欲,要有防备。但小毛让菊 芬贴紧一抱,心跳得快,等到跳“慢四”,也等于是“慢两”,周围全部是人,小毛闻到菊芬身上, 一阵阵扇牌肥皂的清气,因为贴得近。菊芬曼声软语,热烘烘的两鬓,小毛觉得心动,菊芬一 捏小毛手心说,想啥呀。小毛说,人太多了。菊芬说,我已经饿了,小毛请客,吃小馄饨,还是 吃爆鱼面。小毛不响。旁边有人转过来,身体碰来碰去,菊芬一扳小毛肩胛,有时放手,有时一 捏。菊芬说,最好是,请我吃饭。小毛笑笑。菊芬说,要么,请我跳舞。小毛说,菊芬想啥,就是 啥。
菊芬说,我随便。小毛说,女人不可以随便。菊芬笑起来,笑得人朝后仰,下身朝前顶紧, 小毛只能一扳菊芬细腰。菊芬说,场子里,啥人是美女 。小毛说,表芯车间菊芬。菊芬说,小毛 也是登样的男人。小毛不响。菊芬说,上海最好的跳舞厅,哪里。小毛说,南京西路“大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