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MS重工的老外工程师们与广宁工程师们的矛盾却在圣诞之后开始显现、升级。
最先只是技术上的摩擦,MS重工的老外们总是埋怨中方没有按照他们的技术要求去做,总喜欢土法上马,以至于安装的结果总不符合要求。中方回应,在辅助设备不齐全的情况下,大家最应该的还是另辟蹊径找出简单可行的办法,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将任务完成,而不是墨守成规,坐等天上掉馅饼。
春节之前,矛盾发展到安德列的牛脸又拉成了马脸,他开始拒绝在不符合他们要求安装的分段工序完成报告上签字。他的意见是,他只负责将完美的产品交付广宁,以他的技术标准让设备矗立起来,那是他必须做到的对MS重机多年技术信誉的维护。至于广宁有没有条件,那不是他所考虑的范围。每次安德列端着赤兔马脸与同样赤兔马脸的广宁总工唇枪舌剑的时候,荷沅总是战战兢兢地矛盾异常,不知道应该把那些很不客气的话直译出来,还是帮忙婉转一下。她最后还是决定忠于原话,但是忍不住私人在后面加一句“对不起”。谈判桌是浓缩的人际交锋战场,自从双方开始摩擦,荷沅每次开会都学到良多。不过每次会后,双方负责人都挺理解荷沅的,会后总是面红耳赤地捺下愤怒夸她一句“好姑娘”。
荷沅不明白了,大家看来都是讲理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各退一步,本着配合的精神一起有商有量地把事情办好?尤其是安德列,荷沅总觉得他下意识里有点看不起中国人,他口语中总有一句“高贵的坚持”,荷沅不敢直译出来,她觉得这话难听之极。其实广宁公司那么做也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啊,国家外汇管得紧,不可能为了一套设备的安装,而花大笔外汇购买一整套安装用的辅件,然后用完作废。那么浪费的作法,荷沅这个浪费惯了的人也不认可。荷沅也觉得安德列墨守成规。但这话她不能乱说,很郁闷。
真忍不住的时候,给祖海打个电话诉苦,祖海劝她不要头脑发热地参与,有必要置身事外冷静观察。但荷沅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春节只休了三天,春节之后,两方矛盾正式转化为意识形态方面的争执。那时候开始,荷沅在心理上彻底站到了广宁一边。但是工作上还是必须配合安德列,非常矛盾。
青峦也来信说,随着国家开放,与外界接触的逾渐增多,这种冲突只会越来越多,说到底,应该是多年陈腐的自给自足小农意识与国际化全球化意识的冲突。他刚出国的时候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冲突,不过在国外,他人轻言微,自然是毫无选择地毫无保留地选择了融入。但是荷沅所在公司两方意识冲突上升到意识形态冲突,那就上纲上线了。不应该。
青峦的信给了荷沅指导性的作用。对啊,意识冲突并不等同于意识形态的冲突,荷沅决定,在未来的工作中承认意识冲突的存在,但反对意识冲突的蔓延。为此,她开始对安德列的马脸起了深刻的反感。
二月底,海面吹来的风开始带来丝丝暖意,出门时候可以少穿一条毛衣。但是雨天开始增多。
广宁工地上面开始有了两纵两横四条象模象样的水泥大道,春季植树提前在路的两边展开。虽然种上的树大多光秃秃的没有绿叶,但荷沅很得意地想,这些树她都认识。
工地上不断有新的塔啊罐啊炉啊什么的矗立起来,链接它们的是纵横交错的管道阀门和各色各样的泵。荷沅刚进来时候还想,那么多管道,他们施工时候会不会接错了出入口。但几个月下来,连她这个外行都能记清楚什么是什么了。然后,在各色压力试验等以后,管道外面被刷上不同的特定的颜色。这一来,辨认起来就更容易。
终于,MS重工负责的其中一台主机也开始进入试打压阶段。但那天很不巧,早上出门已经是斜风细雨,到了工地之后,风雨交加,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水雾。
因为是主机试验,双方重要人物都早早到场,广宁老总也亲自到场,大家七嘴八舌都有话说,荷沅这个翻译难敌悠悠众口,翻到后来都机械了,那些话的意思都没进入她的脑袋深想。她像个翻译机器。
直到后来,双方的对话升级为唇枪舌剑,荷沅才忽然清醒过来,出事了。双方老大又都拉长了赤兔马脸。荷沅稍一回味刚才的对话,心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值得如此争执吗?不过是中方坚持试验由外方主持,去一个反应塔上面看压力表数据与调整压力阀应该是外方的事,方便上去后凭经验说话。但是外方坚持,他们只是技术支持,负责现场指导,而非现场动手。两方各说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