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临的时候,球球的胸前鼓了起来,屁股也变得饱满圆实。最先发现这些的,当然是球球自己。
以前,她从没在意它们怎么长,长成什么样。它们总是潜藏,并在她的忽视中,或者它们瘦小得不足以关注。但是这一次,当她脱下春天的薄毛衣,她碰到了它们,它们把她的衣服拱起来,像是塞进了两个小皮球。她忽地害怕了,胸膛里的抽风箱就呼啦啦地响。她以为得了什么病,它们肿成那样。她分别摸了摸它们,不疼,原来的硬块好像没有了,变得结实柔软,像屁股上的肉那么富有弹性。它们很对称,像对孪生姐妹一般,看不出半点差别。球球躺在沙发床上摸了很久,感觉异样。首先是Rx房觉得舒服,其次是她自己觉得快慰,她忘记它们的病和肿,反复地揉摸,于是,手也感觉很是美妙。接下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手干了什么。最后她惶恐了,她不知道刚才的举动,是不是会加剧病情,使它们肿得更厉害,甚至膨胀,爆炸。因而更进一步想到,她死了,像花母猪那样闭上了眼睛,被扔到山沟里,长了蛆虫,发出臭鱼的腐烂味道。她怕了,并立即感到孤单。她觉得有必要问一下老板娘,于是又坐了半晌,思考着怎么开口和老板娘谈这件事。
白天干活时,球球一刻也没有忘记它们,它们也一刻不停地压迫着她。她垂下眼帘就看见它们,她端碗时也碰到它们,她躲着它们,它们却追着她。但是,她听到了几个熟人夸她,说这妹子身材真的好。球球很奇怪,她们也好像才认识她。事情于是又添了些怪异。日头正照街心时,球球感觉热了,便卷起袖子,露出白净的手臂和手腕上粉色的胎记。当县长在街心的太阳底下唱“九九那个艳阳天”时,她也才想起,好些天没看见县长,是她把县长给忘了。因此球球有些歉疚,寻思着晚上再给她一碗白粒丸,和她说说话。
县长在白粒丸店前站定了。还是两条短促的猪屎辫,凌乱的散发蓬蓬松松,像杂草淹没小径那样,覆盖了分开头发的线条。县长上身穿件旧军装,袖口和下摆处都有些破烂,领子已经立不起来,软塌塌地堆在脖子上,扣子错了位,两片衣襟长短不齐。下身穿条很大的条纹短裤,风吹过来,裤裆一晃一荡,使她的两条腿显得格外细瘦。县长神情肃穆,站在街心,面朝白粒丸店,双后背在背后,一动不动。县长就这么站着。行人从她的身前身后经过,想知道是什么吸引县长,都免不了要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当然,除了白粒丸店的球球和食客,那是每天都一样的场景,人们什么也没看到。于是又回过头看县长,笑骂一声“癫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球球也不知道县长在看什么。她想有两种可能,一是县长饿了,想吃白粒丸;二是县长找她,县长孤独了,想听她说话。但是,这会正忙,球球抽不开身,也不可能给她端碗白粒丸过去,首先老板娘会不高兴,其次是客人见肮脏的疯子用过白粒丸店的碗,也会不高兴。因而球球也只是和县长对望了一阵,她也不知道和县长的眼光碰到一块没有,县长是不是领会了她的意思。总之球球没功夫答理县长,只顾忙碌,偶尔往街心瞥一眼。
但是,县长慢慢地走过来了。
县长眼睛直直的,僵直着身体,向白粒丸店走过来了。
白粒丸店热气腾腾,人的身影和面孔忽隐忽现,碗和勺子的撞击声清脆悦耳。
县长在悦耳的碰撞声中走过来了。
有人看见了,有人没看见。有的认识县长,有的不认识。县长谁也不看,只盯着球球,嘴巴打开一点,好像立即要开口说话,却一直没说,只是保持那种即将开口说话的神情。县长一副傻样,立在店门正中间,煞有介事地东看西看,像在搜寻什么蛛丝马迹。她还抬起脚踢了踢木门槛,解放军鞋已经露出了脚趾头。县长好像在对球球发出抗议。球球不知怎么办才好。和县长说话,怕被人笑话,不和县长说话,又怕县长不愉快。幸亏老板娘出来,给了县长一碗白粒丸,并把县长引到一边去了,球球才松了口气。
这一整天,球球都没找到机会和老板娘说它们的事情。有几次短暂的时间,球球正犹豫着怎么开口,老板娘就被别的事情缠住了。于是,球球过了惶惶不安的一天。到晚上,球球记着三件事。一是送白粒丸给县长,二是说说她的它们,有兴趣的话,再谈谈那个神奇的算命老奶奶。但是,天黑得很慢,装上十六块木板,凭借窗户里透进来的亮光,还不用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