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河穿过小镇,在两岸的逼迫中,忽然修长,像美女的腿。断桥所在的位置,正是这条修腿的膝盖部位。膝盖以下,胭脂河微微转折,向西延伸,在这微曲的膝盖弯里,总是停泊着十几只乌篷船。乌篷船很小,基本上是胭脂河上捕鱼的工具。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夹竹箬,上面涂满了黑油;船尾一般用橹,有的一支,有的两支,船头直立一根竹篙,用来定船。有的船里还备有棉被,低矮的桌子,简单的炊具,偶尔有炊烟在船尾飘荡。船与船的缝隙里黄叶飘浮,一层尘屑蒙在水面,女人们踩着船沿,到靠近河心的干净处洗衣服,一荡一摆,使河面飘浮的东西,变得更为拥挤。
在这一溜乌篷船中,并靠一只大船,比所有的船要高,要长,原先的乌篷,改装成一个木盒子,设有窗户,更为不同的是,船尾还装了发动机,开动时冒出一股青烟,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整个船随之剧烈地震颤。镇里管这只船叫机帆船。它是枫林镇到益阳县城的水路交通工具。一天一班船,早上七点钟的时候,全镇的人都能听到机帆船发动机的声音,鼻子灵敏的,还能嗅到那股发黑的柴油烟味。
船主林海洋,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两年前,他的妻子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儿子。
林海洋个子不高,臂粗腿壮,脸上也像河面一样,总是蒙着一层发黑的尘屑。妻子死后,林海洋的脸反倒干净起来,只是皮肤仍是很黑。但细心的人们终于发现他眉清目秀,有点出人意料。人们猜测,林海洋这几年跑船,应该是赚了些钱;人们遗憾,可惜林海洋的老婆没这个福份。
林海洋天天进县城,他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很不一样。
林海洋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
林海洋是白粒丸店的常客。每次他一到,老板娘似乎能闻到味,总会从厨房钻出来,和他寒暄几句。
老板娘喜欢春天,所以总把春天穿在身上。她的衣服囊括了所有鲜艳的色彩。她的衣柜,永远是浓烈的春季。在鲜艳的覆盖下,她的躯体就是春天那起伏的山峦。
老板娘绚丽的色彩总让球球感到昏眩。
当老板娘和林海洋说话的时候,球球看见老板娘的神情像个少女,脸上的皱纹藏在控制得恰到好处的微笑中;她的眼神,总像阴影拂过水面,忽明忽暗,诡异多变。球球觉得神秘与遥远,满脑子就会有走旧木桥时,群鸟的嘈杂声。于是,她对于老板娘那种很“妈妈”的感觉,又变得很模糊不清。
这时球球有点难过,心里空空荡荡,没有可依傍的东西。
老板娘似乎总有很多需求。因为球球总看到林海洋给她捎来东西。每次都装在袋子里,球球也不知道捎的什么。但有一回,他们一个递,一个接,球球的眼前晃过一点粉红色。第二天,老板娘就穿上了那种粉红的毛衣。
球球也想请林海洋捎东西,但球球不好意思说。她希望不花钱,听林海洋讲一讲县城的事,也就心满意足。但这个想法,球球也不说出来,所以她只能间或从老板娘嘴里听到一些。老板娘说那些时,好像把整个县城都穿在身上。
磨米粉时,如果老板娘心情好,她会呆一会,帮球球磨上几圈。她偶会打探打探球球的心事,聊聊家常,说说儿子,但并不提及自己。老板娘的男人到哪里去了?球球不知道,一直不敢问。这一次,见穿粉红毛衣的老板娘兴奋,比往时更好说话,球球往磨盘里放下一把米,收回手臂时,问,张阿姨,晚上一个人睡不怕么?老板娘一愣,没想到球球问个这样的问题,推磨的手停了一圈,然后边磨边说,我男人走船,做完一转回来一次。有时一个月,有时两个月。没有什么好怕的,门结实得很。再说,我这把年纪,鬼都怕我了!老板娘滔滔不绝,像磨里碾出来的米粉,纷纷洒洒。
球球“哦”了一声,心想老板娘胆子好大。
你这妹子,镇里的伢子认得不少了吧?有喜欢的没有?阿姨替你出面说媒去!老板娘似乎突然想到这件事,兴致很高。
张阿姨不要笑话我了,我一个乡里妹子,哪里有人喜欢。球球脸唰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