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白小姐带着那群女孩子下楼了,他们争先恐后地钻进豪华面包车,一阵香风熏得柳生打了个喷嚏。女孩子们脸上大多有受惊的表情,只有两个女孩颇有大将风度,一路走一路争论着,一个说,是橡皮子弹,吓唬人的吧?另一个说,你想得美,人家是司令,有真枪的。他注意到白小姐抱着一个柱式音箱,面有愠色,嘴里呵斥着一位性急的小姐,先上车,上车再谈钱,不会少你一分钱的!
白小姐精心操办的一场盛典就这样以失败告终了,她的情绪看起来很恶劣。他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挤上去说,我来帮你抱音箱。白小姐冷眼扫了他一下,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闪一边去。他不介意她的无礼,腆着脸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的,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开口。白小姐抱着音箱走到车门口,忽然站住了,回过头瞄着他,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帮忙。他受宠若惊地跟上去,听见她压低声音说,郑老板也要一把手枪,重金收购,你能买到枪吗?他吓了一跳,听她口气不像玩笑,就摆着手说,这不能攀比的,多少钱也买不到枪啊,人家康司令的枪不是买的,是组织上配的。她眨着眼睛,表情先是失望,然后就变成了明显的鄙夷,狗改不了吃屎呀,你还是嘴上热闹,她用音箱朝他身上拱了一下,厉声说,你能帮什么忙?我还不知道你的德行?给我闪一边去。
她不信任他,这似乎是公平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已经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而她依然是那个仙女,大胆,任性,不知世事的深浅。柳生接受她的粗暴,但不能接受她的轻视。他不知道是跟白小姐赌气,还是跟自己赌气,从那天开始,他四处打听,如何能买到一把枪。
三教九流的朋友柳生也认识不少,打听一圈下来,有人让他找火车站开黑车的李大毛试试。他不认识李大毛,特意跑到火车站去,混在一群民工中间挤上了李大毛的黑车。李大毛的样子面熟,他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就站到驾驶座边假咳几声,企望对方先认出他,但李大毛的胳膊很粗鲁地拍了他一下,你要替我开车吗?站后边去。他只好向李大毛自报家门,我是香椿树街的柳生啊,东门老三的朋友,我们没准在老三家见过面的。李大毛头也不回,说,老三是谁?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李大毛不喜欢绕圈子,他又不能单刀直入,只好小心地试探,听说你有仿真的卖?李大毛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找错人了,要仿真的去玩具商店,我只有真家伙。柳生赶紧俯在他耳边说,我知道的,你开个价。李大毛的表情开始认真起来,一只手从方向盘上移下来,五根手指对着柳生灵活地翻转,缅甸货,三万。美国货,五万。要缅甸货先付八千块定金,要拿美国货,先拿一万块定金。李大毛这么豪气,他反而不敢相信他了,站在车上发愣。民工们都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听不懂,都眨巴着眼睛。他环顾中巴车上黑压压的陌生的人脸,心里有点怕,站起来便下了车,边走边说,钱没问题,回去跟我老板商量一下。
他犹豫了两天,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件事,无论李大毛那边是否靠谱,这都是为她效劳的机会。他打电话跟她预约见面时间,她一听是他的声音,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声打错了,便挂了他的电话。他没办法,只好找到她的门上去了。
那天他遇见了久违的郑姐,郑姐从一号楼里出来,身后竟然跟着两个穿袈裟的僧人。他有点纳闷,问门房张师傅,郑姐为什么带着和尚来看弟弟?张师傅说,病急乱投医呀,她嫌医生没用,要试试香火的力量。他与张师傅熟络,扔了一支香烟就上楼了。来到白小姐办公室的门口,他闻见里面飘出来一股浓烈的焚香味,以为走错了,试着推推门,门是虚掩的,那宽大的办公室已经辟出半间,做了一个香火堂。她半躺在一个蒲团上,两条腿笔直地伸到半空中,正在练习瑜伽。她身后的红木供桌上摆放着一尊鎏金的菩萨像,香炉里香烟袅袅,红烛的烛光在她的脸上跳动,她的颧骨和前额处各有一小簇红光,忽明忽暗的。
他以熟人的态度跟她打招呼,喂,干什么呢?
我认识你吗?她厌恶地看着他,没见我在练瑜伽吗?瑜伽不能打断,快给我出去。
她的腿依然倒竖着,他打量了一下她的足尖,她的脚趾甲也涂了猩红色的指甲油,看起来新鲜而湿润。你贵人多忘事,不是让我买枪吗?我替你打听到路子了。他事先想好了自己的好处费,所以对着她缓缓亮出了两个手指,要拿枪先交两万块定金,缅甸货四万,美国货六万,我觉得不算太贵,反正你们郑老板有的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