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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战争(第二章)(16)

时间:2023-05-03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林白 点击:


    在我十九岁的时候,N城总是给我震惊。

    震惊是一种雄大的力量,震惊比没有震惊好。后来我在N城居住了整整八年,我对N城的一切都已司空见惯,我觉得N城的车站是这样小,街道是这样窄,河流是这样浊,桥是这么的短,它的一切都已太平凡,美丽动听的雷声在十九岁的初夏已滚滚远去,无处可寻,我的天空是一片寂静。

    也许我应该感谢小何而不是心生怨气,事实上,时至今日,我已完全理解,一个潇洒年轻刚刚从名牌大学毕业的小伙子,如果他稍有一点虚荣心,一定是不愿意身边有一位从乡下来的又黑又瘦的女孩跟着,他一定是离得远远的,让人看不出他跟这个女孩有一点点关系,不然他不仅脸上无光,连女朋友也会鄙视他的。

    小何没有长一双火眼金睛,让我原谅他。我生命中的那双眼睛还没有到来,也许时至今日,也还是没有到来。那双眼睛能引发我全部的光彩,在任何时候看我,我永远美丽、永远年轻、富于才华、充满活力。那双眼睛和我的生命互相辉映,那是多么的好!多么的好!

    谁能在又黑又瘦的女孩身上看出光彩来呢?那就是刘。谁能重视这些虚空的只有写在纸上才能显形的流动之气呢?那就是刘。所以,刘永远是我生命中的第一道阳光。

    我去看的那场电影是《林则徐》,我一写到此,眼前立即出现那些壮怀激烈的火把们,我本来就是一个超级影迷,这使我连日的汹涌激情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出口。我看得如醉如痴,泪流满面,我完全忘记了小何以及N江。散场的时候,我恍恍惚惚地骑着车子,小何在我面前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脑子里满是电影里的场面,我骑上桥面。顿时八面来风,将我的头发高高飘起,我顿觉身轻如燕,来时的困顿紧张全都消失了。

    我在这种亢奋状态中回到文联大院,既不饿,也不累,也不渴,也不困,碰到这种时候,我知道,我要写作了。

    我一气写了四五十行,看了一遍,然后心满意足地在招待所的陌生屋子里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抓起诗稿就跑到刘主编家。刘有些意外,说:这么快你就写出这么长的诗来了?他很快把诗看了一遍,竟有些激动地说:多米,这次考试通过了,你知道吗?这次叫你来,不是来改稿的,一个小女孩写出这样水平的诗,好多人都不相信,说要考察考察是不是真的,所以破例叫你来。

    我一时有些发愣,心想:原来是不相信我啊!那首别人的诗像一个鬼魅在门角一闪,我没理会它,它于是消失在刘的书桌底下了。

    刘说,我很喜欢有才气的女孩子,我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他又说:我的大儿子也写诗,我拿给你看看。他拿出一本杂志让我看,他指点着说:他的才气不如你啊!你关键是要坚持下去,女孩子一定不要早早结婚,有的男人像牛一样,打老婆,我们有的女作者就这样毁了,我是很同情妇女的,女作者要成长起来很不容易。

    刘的话我听得声声入耳,我在心里使劲说:我将永远不结婚,永远写诗,直到我死。

    我又听见刘说:你到阳台看看我家的花,有一种很奇妙的花正好开了。我立即又雀跃着跟到阳台,刘指着一朵半开的花问我:这是什么花,你知道吗?我说不知道。刘高兴地说:这就是昙花呀!有个成语叫昙花一现你不知道吗?我说知道,只是没见过昙花。我又问,这花真的只能开一小会儿吗?刘说:怎么不是,下午你再来它就垂着头闭上了,再也不开了。

    我若有所思,喃喃地说:我来写一首诗吧。刘立即递给我纸和笔,我很快写成了一首十几行的诗,纸面上有些潦草和改动。刘看了这首临场之作,立即抓起诗稿兴冲冲地跑到办公室去了,就好像这首诗是他写出来的一样。

    多年过去,我的恩师已经不知去向,那个清晨的光晕长时间地保佑着我。两个月后抄袭之事事发,刘昭衡主编没有采取使我难堪、使我无地自容的做法,只是来了一封信,让我以后在参考(是参考而不是抄袭,这是两个温暖的字,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紧紧抓住这两个字,才能进入那个结缀着我的珍宝的N城的清晨,在那里我意气风发,衣襟飘扬)别人的诗作的时候一定要说明,信中充满了安抚之词。信中说:你很有才情也很努力,你还很年轻,千万不要想不开。信是以编辑部的名义写的,但我觉得每一句都是刘的话,事隔多年,这封信仍使我止不住泪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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