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肯定会打你的。”玛拉·黛安拉长腔调,她说得有点结巴,整句话听起来就像是缓慢而又黏稠的糖浆,“你肯定会被狠狠地揍一顿的,‘犯罪的是属魔鬼,因为魔鬼从起初就犯罪’①。”
“这不过就是水而已啊。”我踏进湖里,清凉的水面在我双脚周围泛起波纹。
“你想要自找麻烦,我才懒得管你,”玛拉·黛安冲我大声吼道,“你这个有罪的人!”
我越游越远,直到妹妹的声音再也追不上我。爸爸也追不上我。没有人能够追上我。我转身仰卧在水面,目光望向无垠的天空,看到上空盘旋的鹰隼,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在。我终于自由了。
这时候,突然有股力量将我往下拉扯,使劲往水底下拖去。我能看见天空,却不能自在呼吸;我拼命呼叫,却喊不出声音;我伸出手挣扎,却够不到什么牢靠的东西。
我呆呆地盯着头顶的木椽,等待心跳慢慢恢复平静。意识在过去与现在之间来回穿梭,整理着各种记忆的碎片。
我从十三岁开始,便开始负责洗衣服、看管小孩和帮忙上菜。那时候,我们已经从路边的小拖车房子搬出来,住进了祖父母家里,方便莫茂·莲娜帮手照看我们。母亲消失没几个月后,祖父便去了天堂,祖母房子里的空间是足够的,只是她的心里总也容不下我们。在她看来,身为妈妈的孩子,我们也是不洁的,是些无用的累赘。
梦里,我的兄弟姐妹总会和我一同出现,玛拉·黛安则总会因为我的叛逆举动而大声责骂。而我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会选择离开他们,将他们五个全都抛在身后。而每当我刚刚尝到一点自由的甜头时,便会有股力量抓住我,将我往下拉。接着我从空中跌落,或是沉入水里,又或者埋进地底,眼看着泥土如同电影场景中的流沙一般封住我的头顶,虽然这种场面我只在学校里偶尔看到过,我们家里是没有电视的。
每一次梦境最终都会以某种可怕、痛苦而且确凿的死亡告终。正如他们平常警告我们,如果胆敢背离莱恩山丘的生活方式,必将遭受到的那种后果。
我苦恼的是,自己竟然又做了这个梦,而且,直到现在,我依然会被这个噩梦吓到惊醒。我抛开被子,站起身来,借着朦胧的晨光,四处查看这间木屋。这房子空间并不大。肯定是过去什么时候专门建来给钓鱼的人临时居住的。屋里顶多不超过三十平方英尺。屋顶尖尖的,顶头有个睡觉用的小阁楼,只能踩着松木楼梯爬上去。
昨晚抵达这里之后,我在泥泞车道尽头的信箱里找到了大门钥匙,直接倒在楼下的折叠沙发上,甚至没有费心将它拉开,就这么睡着了。我有点担心拉开以后垫子底下的卫生状况。这沙发相当古老,是早期美式风格的金棕色方格印花,看样子好像招待过许多过来钓鱼的人。不过,这地方的景色倒是美得令人难以置信。越过松林间隙,能看见闪闪发光的湖面,同昨天夜里月光映照在湖面的情景一样,非常迷人。镜面湖果真如埃文·哈尔书中所描述的一样美丽和神秘。尽管这地方距离我小时候生长的农场不到一小时车程,然而除了透过他书中的文字,我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我十几岁的时候,曾在脑海中想象过好多回,可是,只要提出想到这儿来的请求,也就意味着承认自己读过《时空过客》,而这必然会迅速招致某种惩罚。恐怕就连薇尔达·卡尔普也不会认可我这项新喜好,虽然她一直鼓励我应该多读读她书房里的众多经典名著。
木屋外边,我租来的那辆小车看起来十分邋遢。光是开过那条泥泞的车道,本质上就已经相当冒险了。根据路面情形判断,已经有好一阵子没人来过这里。屋里的家具过于陈旧,简直不像是间出租房,阁楼旁边那道房檐上有个固定灯座,但灯泡早已烧坏了。昨天夜里,我是借助堆在金属管里的鹿角造型的落地灯所发出的微弱光芒,才总算弄清楚了基本方位。
清晨时分的光照十分充足,太阳慢慢爬上湖对面的群山上空,发出粉色和琥珀色的光线。小镇位于山谷底部,能受到太阳直射的时间十分有限,总感觉像是笼罩着雾蒙蒙的暗影似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各种恐怖故事,比如幽灵鬼怪什么,还有切罗基族传说中的女巫,会把小孩引到幽僻之处并吃掉他们肝脏的鬼婆。镜面湖果真名副其实,仿佛埃文·哈尔塑造的外星人——时空过客真有可能会把时空门藏在这种地方,通过时空门,他们能够扭曲时间与空间的结构,借此与暗黑一族展开殊死搏斗。无论湖里面藏着什么,大概都会被树林、天空以及仿佛挂着银色缎带般水帘的岩石峭壁的倒影所掩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