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科拉尔·瑞贝卡聊了一会儿,又观察了她们母女相处的方式,还看到她和拉维隔着桌子相视而笑,我突然意识到,要不是圣徒兄弟会明令规定,男人和女人必须分坐于桌子两端,他们俩肯定会紧挨在一起。我很想知道,克雷格——莉莉·克拉瑞特挑选的那个男人——会不会也会和拉维一样体贴。虽然我很想阻止她过早结婚,但我同样盼望着,她也能够获得幸福。吃完饭后,玛拉·黛安把蛋糕端了上来,她大惊小怪地插上蜡烛,打趣地拍走那些伸向奶油蛋糕的小手。孩子们咯咯笑着,声音响亮而又甜美。像这样的生日蛋糕的确是相当罕见的,看到他们眼巴巴地等到自己那块蛋糕然后开始细细品味的时候,你很难不由衷地感到高兴。就连我父亲似乎也因此而十分开心。他一边笑着,一边同一个年轻男子,就是我猜测是莉莉·克拉瑞特未婚夫的那个人说着什么。
孩子们刚吃完蛋糕,过生日的几个小姑娘便开始吵着要生日礼物。
“这事得由你们的爸爸说了算。”玛拉·黛安嘴里骂着,眼睛却央求地看了她丈夫一眼。
“这里由我说了算。”我的父亲纠正道,“现在,我有话要对大家说。”
刚咽下的奶油堵在了我的喉咙。我起先还不太明白具体原因,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想了起来,在我们家里,饭后时间一直是用来实行惩治的。这个时候,倘若父亲觉得有谁逾越了规矩,便会当着全家人宣告其不当行为,然后对其实行惩罚。如果犯下严重罪过,需要长棍鞭打以资惩戒,你还得不吵不闹地走到屋外,等待棍棒最终降临。
我现在才注意到,他的行动有些不稳,体重轻减了许多,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两手撑在桌面上已经微微有些颤抖,其中一只手臂,因为那场意外而变形留疤,三根手指都没了踪影。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片刻都没在我身上停留。连最小的孩子都安静下来,纷纷坐回自己的位置。我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也像他们那样,一听他讲话便感觉畏缩不已。
“刚刚,克雷格·约翰向我提出了请求,希望我将莉莉·克拉瑞特许配给他,我看他是这教会里的正派人,因此,已经答应了他的这个请求。等他们挑下一个好日子,便可以早些成婚了。你们可以安下心来,好好祝贺他们了。”
父亲说完这话,便缓缓矮身坐回座位。我抢在议论声响起之前,俯低身子望向莉莉·克拉瑞特那边。她紧盯着面前的餐碟,脸色如牛奶一般白得毫无生气。当她抬起头时,脸上虽已挂着笑意,但笑意并未流入她的眼底。显然对于此事她毫不知情。
围在桌子这头的女人顿时兴奋地交谈起来,生日聚会被暂且搁置,转而讨论起了婚事的安排,她们提到二手店里的那件旧婚纱,如今可以从卖狗得来的钱中拿出一笔将它买下,又琢磨着谁家还有余下的面料,能给他们做床婚被,或者谁家又有什么家具,可以转送给他们,帮扶着组建出一个小家庭。
至于桌子那头的男人们,则相互拍着后背庆贺着这件喜事,中间还夹杂着这样的声音,说什么,若是贩狗的生意能够做大,克雷格大可辞去开卡车的工作,过来给我父亲卖力。
先前吞下的食物顿时在我肚中翻腾起来。我凑到科拉尔·瑞贝卡身旁轻声对她说:“我得走了。事情结束之后,请代我向大家告别,好吗?”
我准备明天打电话给她,问问她对莉莉·克拉瑞特这事的看法。我相信,我们总还能够做些什么,让她重新考虑考虑这件事情,不能仅仅因为这是父亲的安排,便辍学穿上那件二手婚纱。
我起身离座,往前走去,起初步子还很平静,紧接着便跑了起来,“星期五”一路小跑跟在我身后。脑子里面飞速运转,如同新耕土地上席卷而过的龙卷风,一边移动,一边卷起各种碎谷残渣。
我起先并未发觉自己正在前往何处,只是坐进车里,冲下车道,沿着土路往上弯了好几英里。突然间,周遭的一切变得异常熟悉。我曾经乘坐人类已知的各种交通工具在这条小路上走过无数次——马儿、骡子、生锈的农用卡车、徒步,甚至还有一辆从垃圾桶拣来被我们修好的旧自行车。
薇尔达的家便隐匿于前方丁字路口过去一点的位置,左转而后向上。我屏住呼吸,等待它进入我的视野。它还在那里——若隐若现地立于山谷的松林之中,墙面还是那种灰蒙蒙的蓝,尽管已经有些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