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莫利诺的直觉告诉她,她碰上了一件不寻常的事。这可能是一条重大的新闻,可是到目前为止,这事还没成形,也不具体。此外,也还有一些别的问题。其中一个是,她还不知道她究竟要调查些什么。另一个是,她需要给《加利福尼亚检查报》搞别的日常报道工作,这就限制了她进行那捉摸不定的调查的时间。更加重她的困难的是,她还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特别是没有跟《加利福尼亚检查报》那位本市新闻编辑主任谈起过。这位主任总是催命似的要你拿出成果,而丝毫不理解,施展巧计和耐心等待有时也是一个优秀记者的极其重要的两种手段。就南希来说,这二者她都兼备。
自从那次在金州电力公司股东年会上,尼姆·哥尔德曼怒气冲冲地对她建议说“你为什么不去调查调查他?”以来,她一直在使用那两种手段。
“他”指的是戴维·伯德桑。
当然哥尔德曼当时是发了脾气,根本没指望她认真对待他的建议。但是经过思考之后,南希却真的这样做了。
她早就对伯德桑感到奇怪。南希往往觉得那些总是站在正义的一边,站在被压迫者一边的人们,或者说希望你认为他们是站在那一边的人们,有些靠不住。而戴维·伯德桑就是这种人,南希通过亲身经历,深知这种满口“自由”、“人民”、“为人做好事的正人君子们”往往一心想当“老大”,而把别人撇在老远老远的后面,捡些残羹剩饭。她亲眼见过的这种情形简直是多得很——不仅白人里有,黑人里也有。
南希的父亲,米洛·莫利诺不是一个自由派的以公益为己任的人。他是个建筑业的承包商。他一辈子都直言不讳地追求一个目标:把自己从一个出生在路易斯安那①农村的黑人家庭的穷孩子变成一个有钱人。他成功了,而且是老老实实干成功的。现在,他确实成了一个大富翁。
但是,她的父亲,南希注意到,通过提供稳定的就业机会,公平合理的工资,以及尊重别人作人的尊严,给他的同族同胞造的福,超过一千名政治活动家之流。那些人,正如人们所说的,是“从来不必出钱付给别人工资的”。
她瞧不起某些自由主义者,包括那些白人。他们做出一副要凭他们个人对三百年来黑人受的奴役赎罪的样子。这些白痴的行为使人感到:只要是黑人,就从来不会干出什么错事——不会。南希拿这些人寻开心,对他们傲慢无礼,看着他们逆来顺受,不计较她不可饶恕的行为。而这唯一的原因,就是她是个黑人。每当他们这样做,她对他们的轻蔑就更增加一分。
她倒并不看不起尼姆·哥尔德曼。事实上,她反而逐渐喜欢他,佩服他了。不过尼姆要是知道了,他会大吃一惊的。
哥尔德曼恨她戆直,这一点她一也知道。他十分坦率地恨她,从不设法加以掩饰:他恨这样的记者,也恨这样的女人。南希十分明白,这种恨,与她的肤色无关,即使她是个白种人、黄种人、或者皮肤略带紫色,这种恨也是同样强烈的。就他恨南希·莫利诺这一点上说,哥尔德曼可以说是个色盲。
这倒也好,事情本来就该这样。因此,南希尊敬他。
她有点反常地喜欢惹哥尔德曼生气,她自己也认为这是反常的。那才真是叫人高兴!当然,过分了也就不好。有两回她确实弄得他狼狈不堪,可是再继续这样搞下去,她也觉得不公平了。再者,这家伙真是有种,而且正直。而那次听证会上的绝大多数人,那些卑鄙的“正人君子”是不配这样的评语的。哥尔德曼在那次会上说了老实话,后来就被人家堵住了嘴。
关于这次听证会,她不得不照实写了一篇报道,因为她引以自豪的是她首先是一个好记者,而这就意味着要冷酷无情,把个人的情感和好恶放在第二位。不过这丝毫也没有妨碍她对哥尔德曼表示同情,衷心为他祝福。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和他更熟悉一些——看来这是不大可能的事——她会告诉他所有这些想法的。
同时,南希·莫利诺还认为,她不再把哥尔德曼当作靶子,而把注意力转移到戴维·伯德桑身上,这也是合乎逻辑的,也是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