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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乐何事(3)

时间:2023-05-27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吴克敬 点击:


    【乐古】

    乱世藏金,盛世藏画。这是谁天才的总结呢?我不知道。但我看得见,今天的国人,一窝蜂地奔着收藏市场而去。地方电视台的这类节目不说,只说央视的几个频道,开设的几档此类节目,就一个赶着一个火爆。特别是李佳明主持的那档“寻宝”的节目,一周一期,全国各地跑。跑一个地方,那地方的人,就都如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寻宝”节目的录制现场,人手一件两件的“宝贝”,编了号,在荧屏前,摇着号等待专家掌眼鉴定。

    那样的场面,真是太火爆,太热烈了。

    前年的时候,“寻宝”来到西安,让有着深厚历史文化积淀的古城,也火爆、热烈了一把。我有一位乐古的朋友,捧着他家家传的青瓷钵盂,也凑了去,并侥幸地摇到了号,获得了专家的鉴定,专家明确地告诉他,这件青瓷“对着哩”。“对”是一句行话,也就是说朋友的青瓷钵盂货真价实,是一件古物了。古到什么程度呢?专家问了朋友,朋友说他们长辈们传说,是一件元代的东西,专家就还夸了他的长辈们有眼力。

    元青瓷哩!在西安城能有几件?

    朋友短信告诉了我,惹得我心痒痒着,抽空儿去了他的家里,目睹了那件珍贵的元代青瓷钵盂,觉得元之青瓷是朴素、雅拙的,大不如明清瓷器的精巧和细腻。不过,却也很是适合我的审美趣味。这么说来,把我的一点小隐私就也暴露出来了,我如朋友一样,也是乐古的。在我的家里,这里淘一件,那里淘一件,东淘西淘,倒是淘了一堆东西。因为钱太挟手,我淘不起什么大东西,都是些出自民间的灰陶器,以及砖和瓦……对于我的这些收藏,许多人是要轻薄的。我乡下的老泰山,进城来瞧病,见我的书房和客厅尽是一些灰土土的大小瓦罐和砖瓦,就和陪同他一起来的岳母,避开我问他们的女儿,说我弄回家那么一些土瓦瓦的东西做什么,是要在家里酿醋,还是要在家里泡菜?这么两声问来,把我的妻子问得忍俊不禁,笑了个前仰后合,告诉她的父母,那都是古董哩!

    妻子不如此倒还罢了。她这一说,她的父母就说了,他们当年平整土地学大寨,挖出了不少这样的瓦罐子和砖瓦,挖出来是个碎的,就混在土里填了地;是个好的,一头敲上去,就碎了,依旧混在土里填地。

    妻子把这话偷传给我,让我好一阵惆怅。不过,从此我更爱我淘回家里的灰陶罐子和砖瓦了。因为我顽固地认为,我的陶罐子和砖瓦中,年龄小者也是汉代的东西,再长一些的,就都是秦时和更久远的春秋以及周王朝时期的东西了,面目虽不如明清的瓷器华丽,但内涵又绝对不是明清的华丽所可比拟的,而最关键的是,他们绝对的古,这样的古让人古得心安,让人古得淡定,让人知道自己的幼稚……试问,哪一个人能比这样一件古物活得长久?

    当然,古物的存活过程,也很不容易。像我的老泰山说的,那些远古的灰陶罐子和砖瓦,遇着了他们,一个粉身碎骨的命运,便难幸免了。

    有了在我家里的那一番遭遇,回到乡下的老泰山,也留意起古物了,而且时不时地要给我通个信息……乐古,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就是这么偶然和容易,因为那种思古之幽情,就在我们人的遗传基因里存在着,有个合适的机缘,淡淡地冲击一下,就会激活过来,成长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而快乐并痛苦,而欣悦并遗憾,无始无终。

    “一城文化,半城神仙”,诗人薛保勤是我的朋友,他用这么两句话形容我们居住的西安城,我是为他而高兴的。在西安城里,很少有不乐古的人。我掰着手指数不过来的朋友,和他们相见,开口问的不是“吃了没吃”的问题,也不是“喝了没喝”的问题,手伸给了你,握住了是一个他正把玩的古玉小件,不握了呢,摊在手上的可能是一面铜镜,或是一件别的什么。即便是不怎么相熟的人,笑嘻嘻走向你,也会随身亮给你一件古的物件。

    乐古,成了今天的一种时尚,可是我的女儿,却有她的看法。去美国斯坦福大学深造的她,说她也是乐古的,对几千年的中国文明非常地敬佩和热爱,她每每参观那里的博物馆,都为收藏在那些博物馆里的中国文物而骄傲。然而,这是不够的,我们乐古而不能泥古;乐古而更不能背上古的负担,让古挡住我们的眼光,束缚了我们的想象,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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