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葡萄站稳没多久,门口阴了一下,有个男人阔嘴微张,身体一摆,像条鲨鱼游进来,门框产生了波纹,水从两侧退去,显得他皮肉光洁滑溜。鲨鱼的肚子挺得张扬,增加了他作为一个庞然大物的威信,绛紫色T恤纳在深蓝色裤腰里,亮出皮带扣上的鳄鱼商标。这情形很容易让人想到水桶箍,很难说那箍儿是否扣在腰上。
“是个老板或者经理。”董葡萄收腹挺胸,脸上浮起一抹浅笑。
鲨鱼顺着柜台慢慢地游,很快就游到董葡萄面前,像是谁搬来的一扇门板竖立。董葡萄很吃惊,这种庞大的身体,竟然比秋风下的落叶还要轻盈灵活,似乎在用毁双跳芭蕾舞的尖脚走路。男人恰好抬头,发现董葡萄表情奇特,便将小眼眯缩,像是瞄准了,要向董葡萄射击,这使他的嘴看上去又阔了些许。
董葡萄一愣,鼻孔里溜入一股浓重的烟味,是从男人的皮肤里散发出来。他手上的汗毛树苗般生长在毛孔里,因风的梳理朝同一个方向倒伏。
“请问您想买哪一款手机?”董葡萄觉得这话不像是她说的,那只长满粗重汗毛的手,似乎还有待进化。男人小眼又是一眯,就像遇到强烈阳光。
董葡萄与他素不相识,这令她难为情,尤其是一张阔嘴的笑,使难为情的面积相应扩大。那只毛茸茸的手好像探进她的心窝,轻重适宜地将心捏握了一下,似乎有汗毛残留喉咙,刺痒令她想吐。董葡萄才十九岁,面色干净,如雨后的水果,眉毛从来没有修剪过,头发也不曾烫染,又黑又直,如修女的头巾披盖,使她看起来十分贞洁。事实上,董葡萄已经与好几个男人相处过,但没有一个能解决她父亲的工作问题。父亲是个钳工,下岗后一直在成都晃悠,成了董葡萄的心病。
一个同事在为顾客讲解手机功能,声音从董葡萄与鲨鱼嘴中间穿过,身边来往的人如海草拂动,深水底水波微漾,橱柜里的十几款三星手机,这些美丽的珊瑚礁,光芒灼人。
男人脑袋凑近玻璃台面,伸出一只敦厚的食指,指向那款价格五千元的手机。
董葡萄手如百爪鱼,伸进柜台钳住那款手机迅速递到男人手中。董葡殉卖手机,根据销售额获得的提成是她的主要工资收入,这就是她每天口干舌燥的原因。明知道别人买手机就如贪心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常用的也不过几人,有些功能一辈子也用不上,董葡萄还是一口气说出了手机的二三十种优越功能,与其说她在证明这款手机的超值,不如说是暗示男人识货。
“就买这款,开票吧。”男人说道。男人拇指同样敦厚,它在键面反复跳跃,如他的身体一样轻灵,从中可以看出他曾经翩翩少年,也曾清秀挺拔,丝毫不为一身好膘所累。
“真的?”董葡萄一激动,话听起来倒像是劝男人慎重。
“就买这款,开票吧。”男人的话和庞大的体积一样真实。
事实上男人的重复是多余的。董葡萄根本不需要确认,眨眼间就将写好的票据递给
天河北与龙口西交界路口的红灯时间是一百九十九秒,手机店前面的道路总有一条车龙。一百九十九秒很长,在等待中尤其长,遇到上下班高峰期,可能要等上三个一百九十九秒。这时候董葡萄总是幸灾乐祸,很高兴其间没有一辆车属于自己,倒是乐意认识某个车主,父亲今年都四十二了,他的工作得指望这种有能耐的人。搬运工好找,董葡萄不愿父亲受苦;当保安虽年纪大用人单位不要,除非上面领导亲自安排,但董葡萄至今无缘认识领导。
董葡萄懒洋洋地擦拭柜面,睃一眼门口,车挤了一街,人在车丛中穿来穿去。她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长得很像她的母亲,肤色很白,面相和善,穿着也不土气。可惜母亲前些年病逝了,紧接着父亲下岗,和谐的日子竟一去不复返。董葡萄禁不住眼眶一热。前年,为了让弟弟上高中,董葡萄不读书了,来到广州打工。父亲先是惋惜,接着叹息,交待董葡萄,站住脚跟后,给他谋个差事。如今董葡萄脚跟是站住了,熟悉了广州,相对小安稳,父亲的工作仍是渺茫。
董葡萄想起一个星期前的那条鲨鱼,面目不算可憎,挺出的肚皮可以宽容,眼小聚光,嘴阔吃四方,至于那只长满顺风倒伏的汗毛的手,完全可以当宠物来抚摸。董葡萄有少许懊悔,鲨鱼连续三次朝她眯眼瞄准,她都没有挺起胸来当靶子,像他这样的人,理当去主动勾引。如果总是错过这样的机会,父亲的工作就不可能有解决的时候。董葡萄也懊悔没让鲨鱼留下电话,只怪当时部门经理目光炯炯,在旁边游来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