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混乱,小巷里也挤满了人。大家指手画脚的乱问,眼望着天空乱找。有的想起上学去的孩子,有的去寻上街买菜的老太太,哭着闹着喊着,还夹着不少声的蠢笑。出来的又进去,进去的又出来,哪里都不安全,生死全难料想;保佑保佑吧,有灵的菩萨与娘娘!
这里没有愤慨,没有办法,没有秩序,没有组织;只有一座在阳光下显着阴暗腐臭的城,等着敌人轰炸。
紧急警报!只有这几个警笛象是消息很灵通,开着玩笑似的给大家以死亡破灭的警告。呜——呜,呜!没有任何作用,除了使人惊慌,使人乱跑,使汉奸欢跃。
洗桂秋一向是十点多起床的,也被惊醒。披着大花的印度绸装梳袍,趿拉着漆皮的拖鞋,找了厉树人们来;人多,好壮一壮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不住的颤动,他坐在一张床上;手里拿着根香烟,顾不得点着,慢慢的被捏扁。忽,忽,忽,空中有了响动。洗桂秋全身都哆嗦起来。屋门忽然开开,曲时人满头热汗跑了进来:“敌机到了!”说完,把一张当票裹着的几毛钱扔给了厉树人。
“我们唱义勇军进行曲,”金山挺着胸说:“一,二!”“别!别!”洗桂秋的手哆嗦着,向大家摇摆:“别唱!叫飞机听见还了得!”
金山哈哈的笑起来。“再有十个人唱,上面也听不见!”可是,他也没再督促大家歌唱。
飞机的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似乎把整个的天空都震动得发颤,使太阳失去光辉,使蓝天失去晴美,人人的头上顶着危险与死亡,在晴天白日之下无可奈何的等待着生命的破灭。忽,忽,忽,近了,越来越近了!大家停住了呼吸,整个的阴城把生的希望与死的危险紧紧的连在一处;机声越响,生的希望越稀薄,死的黑影越深厚,想象的听到爆炸,看到血肉飞腾,火光四起,人间变成了地狱!机声稍小了,稍远了,生的希望又大了些,惨白的脸上开始有点表情,象恶梦初醒那样的惊疑不定。
咚!咚!咚!“投弹了!”在每个人的牙缝中吐出。地动了几下,窗子象被个巨人摇动着那样乱响,树上的秋叶雨似的往下落。人人晓得了战争,知道了在空中杀人的是日本,在生死关头明白了许多的事;这不是梦,这是战争,是残暴,是破坏,是无可逃避的——即使象兔儿似的藏起去,炸弹是会往地下钻的!
解除。金山催动大家:“还不该走吗?”
“你们上哪里去!”洗桂秋楞楞磕磕的问。没等他们回答,他接着说:“都别走!我马上去收拾行李,咱们一同走,上香港,九龙,桂林……随你们的便。我心脏衰弱,受不了这样的激刺震动!”
“我们出去找些工作,”厉树人不想揶揄洗桂秋,因为欺侮一块豆腐是没什么意思的。“敌人的炮火是要我们的血肉挡住的,我们不能去找安全,倒必须迎着枪弹走!我们谢谢你的招待,再见!”
“你们不回来了?”洗桂秋惊异的问。
“不回来了!”还是厉树人回答的。
“无论怎样,你们今天晚上必须回来,我央求你们!我不再说逃走,行不行;”洗桂秋往日的骄傲已经丝毫不见了。“你们回来,我跟大家商议商议;按着你们的办法商议些——”
“救国的工作。”金山给他补上。
“——对,工作!”
“怎样?”厉树人的大眼扫视着大家。
“回来就回来,好在——”曲时人既不愿使洗桂秋过于难堪,又不愿自己泄气,想不出满意的词句来。
“好啦,晚上还回到这里!”易风痛快老到的说,仿佛还有点赏给洗桂秋好大脸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