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并没走远
陈词
脚步落进眼睛,比心跳更真实。
——题记
一
父母和大姐埋在一座叫帽峰山的阳坡,眼前是柴河和草甸。
大姐埋在高处,当消息树,当我们来看他们,大姐一知道,父母就知道了。他们中间只隔一道缓坡,坡上有片松林,喜鹊的家。
父母的坟微仰,等高处的孩子们来看他们,他们能第一眼望见山头冒出的孩子,又担心:上山容易下山难。但更多的是高兴,喜鹊叫了,大姐报信,孩子们年年增多,多过喜鹊。
我总是从此更爱父母和大姐,每次拜过父母,爬上坡,不忘将父母笑成菊花的金婚照放在大姐眼前,让她跟着笑笑。
另外,不忘摘一朵野花,放在大姐右边的坟上,那里埋葬着一位少女:我们的邻居花姑,她死时十八岁。
姐大比母的大姐,现在又当消息树,又当护花使者。
二
母亲,我不敢写诗赞美的人。母亲越发苍老时,曾用枯柳般的手,给出远门的我打毛衣,然后被遗忘在毛线长长的那头,系了个死扣。母亲看到和我一般大的人,必定喊儿,不听回话,天在回应大地在回应。然后母亲笑了,守候我,这个在她体内孕育了十个月的我。我是她生命的生命,渴望的渴望,她的她,她的我……
我在母亲怀里幸福到三岁,吸得过多的奶水,经常吐湿她的胸怀。但她,因为缺少食物曾抱着我昏睡过三天。我因吸不到奶,在她怀里“打雷”,一直到打不出她一滴“雨珠”。母亲背着我到野外挖菜,太阳毒时,躲进麻树棵儿乘凉,一瓶水变成我肚子里的小河,她采几棵苦艾润润裂开的嘴唇。她的手还没萎枯,抱着玩累的我在她腿上度过懒懒的晌午。她的手因为我驱赶蚊虫而红肿,她的嘴因为品尝野菇而肥厚,加上裂口,像爬山虎。
永别时,她枯柳般的手抓紧我,像抓树根。她的眼因倦想睡,但我还是想起我童年的母亲,我心中的绝世美人。所有的照片我觉得都不如她本人“炫”。我从母亲枯柳般的手中抽回长骨头的手,母亲啊,我不敢写诗赞美的人,我画一幅她的肖像吧——
她三月走的,没有雪,我画了她一头白雪。她走了,带走春天。
再过一年,又是今天,我下雪的三月。
三
大姐要走那天,太阳在她的脸上歇脚,只是她的双眼一直望向医院的走廊,她稀罕地看着那盆我送的太阳花。
太阳花开过了,但绿叶不肯谢,在等跟大姐一齐走。我用眼泪给太阳花的叶加水,让大姐的心春暖花开。
只可惜,靠几滴泪珠无声地在绿叶间灌溉,叶片像古稀老人在喘息。
大姐依然将它们天天目击,并视为每天睁开眼的醒巢,每天。
无声的花,不是叶,被夏烤成一只船。
大姐要走那天,太阳在她脸上最后一次歇脚,她轻轻地笑了,睡了,她走了,搭乘一河春暖。
四
我曾流浪十年,刚下飞机,便步行十里来看父母。喊过一声“大姐”,累得就卧在父母坟前睡着了。
一颗流星坠进柴河。
一群鱼跳出水面迎接我,父母发给我的那些情书,鱼一哭,一个字也看不清了。
柴河被系上铁网。百鸟不识水性,四岸不见鸡鸭和昆虫。我的鱼群蹦出我的梦,蹦不到网外。天顶的乌云捎来鸟的问候,翅膀投影到河底,暗示她们爱柴河爱得有多深。喝一口柴河水,穿一双翅膀,我能否唱首父母听到的歌?
醒后,我把带给父母的两颗水蜜桃剥皮,替父母吃了。把桃核种在父母坟前,灌一瓶河水。
我不知还能为父母做什么。
五
出广场。我看到一块木牌子竖立在眼前。不高,但足以唤醒遥远的昨天。
那年,这块牌子是铁的,油画一幅雷锋。他全部的爱紧缩进嘴角。
他的双眼,笑软天下笑容。特别在风雨天,他的鼓励让世界晴朗,有次暴风雪突袭,白茫茫的街道上尽是搀扶的行影。一朵女孩绽放的花袄一直温暖我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