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氧气袋见效,看到儿子脸上青气渐渐退去,又转为病态却常见的蜡黄,梅菲斯却终于没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起不来。跟着来的老人将推车放下,提醒梅菲斯擦鼻血,可梅菲斯没动,呆呆看着老人道谢,请老人出门帮带上门。老人也不好多留,带上门离开。梅菲斯发了半天呆,等儿子终于睁开眼睛,她的力气也仿佛才回身上,两行眼泪才缓缓流出。
三
葛培森虽然几乎九死还魂,可见梅菲斯如此,他没法张嘴说痛。可是他全身被那小胖子压得酸痛,后脑勺撞地后依然刺痛,他都痛得手指抽搐,却依然不愿开口。他默默忍着,咬牙死忍,可是他管得住嘴巴,却管不住痛出的眼泪。两个残兵败将牛衣对泣。
即使梅菲斯满心委屈,可母亲的责任让她不肯放肆自己哭个痛快,她很快抹干眼泪,看清儿子一头冷汗,忙将儿子抱进怀里,急切地问:“仔仔是不是很痛?痛就告诉妈妈……眨一下眼睛也好……你尽管喊痛,爸爸现在不在……啊,黄色小鸭……”屋子小,手臂便有了优势,梅菲斯伸手就够着黄色小鸭塞到儿子手里,不免牵动自己的收口,可是她哪儿还顾得上自己。她见儿子连捏住黄色小鸭的力气似乎都没有,确认这是疼极了,便从药箱翻出止痛药。儿子久病,她成良医。
药效和按摩双管齐下,焦急的梅菲斯终于等来结果,眼见着儿子额头皱纹渐渐淡化。她身上的力气再次几乎消失,只够轻轻抱着儿子贴在身上,有气无力地问:“仔仔,你痛了,为什么不喊呢,要告诉妈妈啊,怎么可以自己死忍,万一妈妈没看见怎么办?”
葛培森终于缓过气来,舒舒服服地躺在米线怀里,苦中作乐:“我是能帮米线打架的男子汉,我怎么会喊疼。”
梅菲斯也由不得笑,可又不禁叹息,“可是妈妈没用,都不能好好保护仔仔。”
“没,你杀气腾腾,再打会儿你就赢了。”葛培森说得很郁闷,不能使用平时爱用的词语,非得装幼稚瞒过米线,他又没接触过小孩,不知道小孩子该怎么说话,只好尽量装白痴,说短句。可他终是本性难移,又添一句说笑的:“米线这么勇,我好放心哟,以后出去晒太阳,没人欺负我了。”
梅菲斯听了又羞愧又骄傲,“有仔仔在,没人敢欺负我们。”梅菲斯说得言不由衷,她很担心吃了亏的胖女人回头会变出什么幺蛾子来,靠一个毒誓怎么管得住那种市井小人。可她的家人远在他乡,丈夫又自求放逐,她到时候连求靠的人都没有,她该怎么办?她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心里却是彷徨无所依。
“是啊,我们有希望。”葛培森自嘲。他也想到那胖女人可能携家人卷土重来,可是他没法多说,也懒得多想。
“对,仔仔是妈妈的希望。”梅菲斯将叹息咽进肚子里,紧紧抱住儿子。无论如何,儿子每天都在进步,这就是她的希望。
葛培森痛感过去,却觉得昏昏欲睡,“你给我吃的是麻醉药?我想睡了。”
梅菲斯道:“是啊,止痛药,跟麻醉药差不多意思。”
葛培森抓住最后的精力,道:“米线的希望,跟我吃的麻醉药一样。”
梅菲斯听了一怔,还没回味过来,怀里的小不点儿又嘟哝一句:“米线,你受伤了,对不起。”
梅菲斯张口结舌,忽然想到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借仔仔之口提示她,她屏气凝神等待下一句,可等来等去没等到,却发现仔仔已经沉沉睡去。她带着一肚子疑问,攒足力气将仔仔搬到床上躺舒服了,自己却来不及收拾创伤,坐地上发愣。仔仔无意间冒出的一句话提醒了她,“希望是麻醉药。”是,就像前儿仔仔问她的,“跟你自己说,还是跟我说呢?”她可不一直是拿着子虚乌有的希望麻醉自己,让自己坚强地活下去,鼓励自己坚强地面对所有的困难。可其实,她有希望吗?她真不敢细想,认真起来,她看到的只有绝望。
而今天,她甚至斯文扫地,跟市井无赖扭打在一起。她即使上辈子都不会料想到她有这么狼狈无助的一天,这一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周围是冷漠的人们,是冷漠的世界。她只有仔仔。她趴在床沿,眼泪汪汪地看着熟睡中没有痛苦的儿子的小脸,心如刀绞,这么坚强的孩子,这么聪明的孩子,却是没有明天。她真恨自己没法给儿子一副强健的身体,她也真恨自己能力有限,没法给儿子更好的生活。她一直默默地流泪,让眼泪顺着被抓破的脸庞,顺着被掐出乌青的脖子,流到她被揍痛的胸膛。她在心里告诉儿子,你不用跟妈妈说对不起,即使刚才这一幕再来,妈妈还是会毫不犹豫冲出去帮你抵挡一切拳脚,妈妈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换你的健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