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上
春秋
案:《春秋》之书弑也,称君,君无道;称臣,臣之罪。如齐之简公,未闻失德,陈恒构逆,罪莫大焉。而哀十四年,书“齐人弑其君壬于舒州”。斯则贤君见抑,而贼臣是党,求诸旧例,理独有违。但此是绝笔获麟之后 ,弟子追书其 事 。岂由以索续组 ,不类将圣之能者乎 ?何其乖刺之甚也。
案:《春秋左氏传》释《经》云:灭而不有其地曰“入”,如入陈、入卫、入郑、入许,即其义也。至柏举之役,子常之败,庚辰吴入,独书以郢。夫诸侯列爵,并建国都,惟取国名,不称都号。何为郢之见入,遗其楚名,比于他例,一何乖踳!寻二传所载,皆云入楚,岂《左氏》之本,独为谬欤?
称君 、称臣 《春秋 》宣公四年 《左传 》:凡弑君 ,称君 ,君无道也 ;称臣 ,臣之罪也 。杜 《注 》:称君 ,谓唯书君名 ,而称国以弑 ,言众所共绝也 。称臣者 ,谓书弑者之名 ,以示来世 ,终为不义 。改杀称弑 ,辟其恶名 ,取有渐也 。
齐人弑 《春秋 》哀公十四年 《经 》:六月 ,齐人弑其君壬于舒州 。《左传 》:齐简公之在鲁也 ,阚止有宠焉 。及即位 ,使为政 。陈成子惮之 ,骤顾诸朝 。子我欲尽逐陈氏 ,成子兄弟四乘如公 。子我在幄 ,出 ,遂入 。公与妇人饮酒于檀台 ,成子迁诸寝 。子我归 ,陈氏追之 ,杀诸郭关 。庚辰 ,陈恒执公于舒州 。甲午 ,陈恒弑其君壬于舒州 。孔丘三日斋 ,而请伐齐三 。按 :子我即阚子 。
释 《经 》曰 “入 ” 《左传 》襄公十三年 《经 》:夏 ,取邿 。《传 》:凡书取 ,言易也 。用大师焉曰灭 ,弗地曰入 。《注 》:谓胜其国邑 ,不有其地 。
入陈 、卫 、郑 、许 《左传 》宣公十一年 :楚子入陈 。闵公二年 :狄入卫 。隐公十年 :宋人 、卫人入郑 。隐公十一年 :公及齐侯 、郑伯入许 。
吴入书郢 定公四年 《左氏 ·经 》:庚辰 ,吴入郢 。《传 》:吴从楚师 ,及清发 ,败诸雍澨 ,五战及郢 。庚辰 ,吴入郢 ,以班处宫 。
并见国都 国谓楚 ,都谓郢 。
二传云入楚 定公四年 《公羊 ·经 》:庚辰 ,吴入楚 。《传 》:曰入 ,易无楚也 。易无楚者 ,坏宗庙 ,徙陈器 ,挞平王之墓 。《穀梁 ·经 》:庚辰 ,吴入楚 。《传 》:吴何以不称子 ?反夷狄也 。其反夷狄奈何 ?君舍于君室 ,大夫舍于大夫室 。
史记
《史记·邓通传》云:“文帝崩,景帝立。”向若但云景帝立,不言文帝崩,斯亦可知矣,何用兼书其事乎?又《仓公传》称其“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治”。诏召问其所长,对曰:“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以下他文,尽同上说。夫上既有其事,下又载其言,言事虽殊,委曲何别?
太史公撰《孔子世家》,多采《论语》旧说。至《管晏列传》,则不取其本书。以为时俗所有,故不复更载也。案:《论语》行于讲肆,列于学官,重加编勒,只觉烦费。如管、晏者,诸子杂家,经史外事,弃而不录,实杜异闻。夫以可除而不除,宜取而不取,以斯著述,未睹厥义。
昔孔子力可翘关,不以力称。何则?大圣之德,具美者众,不可以一介标末,持为百行端首也。至如达者七十,分以四科。而太史公述《儒林》,则不取游、夏之文学;著《循吏》,则不言冉、季之政事;至于《货殖》为传,独以子贡居先。掩恶扬善,既忘此义;成人之美,不其阙如?
《汉书》载子长《与任少卿书》,历说自古述作,皆因患而起。末云:“不韦迁蜀,世传《吕览》。”案:吕氏之修撰也,广招俊客,比迹春、陵,共集异闻,拟书《荀》《孟》,思刊一字,购以千金,则当时宣布,为日久矣。岂以迁蜀之后,方始传乎?且必以身既流移,书方见重,则又非关作者本因发愤著书之义也。而辄引以自喻,岂其伦乎?若要多举故事,成其博学,何不云虞卿穷愁,著书八篇?斯盖识有不该,思之未审耳。
《魏世家》太史公曰:“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徒,曷益乎?”夫论成败者 ,固当以人事为主 ,必推命而言 ,则其理悖矣 。(眉批:正论不刊。) 盖晋之获也,由夷吾之愎谏;秦之灭也,由胡亥之无道;周之季也,由幽王之惑褒姒;鲁之逐也,由稠父之违子家。然则败晋于韩,狐突已志其兆;亡秦者胡,始皇久铭其说;檿弧箕服,彰于宣、厉之年;征褰与襦,显自文、武之世。恶名早著,天孽难逃。假 使彼四君 ,才若桓 、文 ,德同汤 、武 ,其若之何 ?苟推此理而言 ,则亡国之君 ,他 皆仿此 ,安得于魏无讥者哉 ?